这夜注定是不平静的。方墨拉着萧帧坐于帐幔之中,听得萧二跃下楼后,季北风等人也相继跃下楼去,楼下厮杀声不绝耳语,想必萧二是想将这些人的注意力从这楼里引开来,随着各处声响的逐渐远去,此时楼上反而安静了,方墨甚至都没有想到要到窗前看上一两眼。
萧帧犹自在沉昏之中,眉眼静怡如画,鬓发微乱,后脑勺微有个凸起,除了一双略嫌粗糙的大手外,此时的他看不出来是一个男子。方墨想了想,将他袖口往下拉了拉,盖住他那只大手,又将胸口衣襟略微敞开,露出微细锁骨,做出一番受惊过度体力不支的样子。
此时打斗已是只剩了零星,窗外风声已歇,弯月如旧,却莫名让人有一股风雨欲来的错觉,显然高手的对决到了尾声。方墨又等了半响,突然听到“嘭”一声闷响,她不由转过头,却还是没有出幔帐,周围那种让人无法呼吸的沉闷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风浮树动,一切如旧。
方墨手握成拳头,面上仍是安静如常。有几人脚步上了楼来,那腐朽木楼不堪重负似咯吱作响,不过片刻,脚步就到了门口。
方墨屋门被一脚踹开,她顺势一声尖叫,缩在床里索索发抖。眼见了两双面上带血的靴子来到幔帐前面,她手不由得按在剑柄上,嘴里慌叫声却没停止。
幔帐被一柄带血大刀挑掀开来,方墨牙齿打架声犹是突出,惊恐眼中含了两汪泪水,望了面前的两人,嘴里哆哆嗦嗦哀求说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那两人五官不奇,神情却颇是狼狈,面容一看就知道不是北狄人,正皱着眉头,望着床里索索发抖,语无伦次的小丫头,那小丫头身边还躺了一人,虽是生得很有几分颜色,此时却声息全无,竟是吓昏了过去。
那两人对看一眼,手持了长剑指了那小丫头,冷冷说道:“你,出来!”
小丫头连滚带爬出了幔帐,跪伏地上瑟瑟发抖,头低低垂着,面上苍白如纸,俨然一副就要撑不住的样子。那两人将屋里床内俱都翻了一遍,带了小丫头下了楼去。
此时客栈大厅之中跪了一地的人,俱都是这夜留宿这家客栈的人。方墨哆哆嗦嗦往旁边看了几眼,瞧见孙瑾瑜正藏在人群之中,两人不动声色打了眼色后,俱都低下头去。方墨依靠门墙角跪伏下来——此地最是便捷,只有两名看守,一旦形势不对,凭了她的身手便可夺门而出。
徐徐微风之中带了抹熟悉气息,一人缓缓从她面前经过,方墨低着头,只瞧见那人织锦华服下摆黑丝金线织就的大鹰,那鹰狰狞展翅,傲视苍穹,隐隐透着一副谁与争锋的雄姿。方墨暗压住心头的躁动,头紧紧低着,纹丝不动。
北狄拉西贡草原浩瀚千里,最是崇拜鹰鹫,北狄可汗宇文一部的徽旗就是这苍灰大鹰。想必此人就是萧二口中的北狄五王子了。
那人缓缓行到大厅之中,目光环视四周一圈,说道:“就这些人?”
他一开口,方墨大吃了一惊,这声音今早就听过了,不就是那抓了萧帧有一双奇特青色眸子的黑衣人吗?原来他就是北狄五王子!
方墨犹在震惊之中,旁边有人回道:“楼上还有一个丫头,许是受惊过度,昏死了过去。”那北狄五王子轻缓缓说道:“一并抬下来吧。”
方墨一惊,险些抬起头,手不由得摸向腰间。两双脚步咯吱咯吱上了楼去,不大会又咯吱咯吱下来,方墨惊慌一声尖叫,扑了过去,恰恰挡住那北狄五王子看过来视线,哭得泪如雨下,无比悲切,一边还叫着:“小姐,小姐……”
萧帧仍是沉昏未醒,经了这一番折腾,他鬓发越是凌乱,映衬一张娇俏的小脸颇有几分憔悴。屋里一时除了这小丫头的哭声,再无任何声响。
抬了人下楼的那两人中有一个很有些眼色,见五王子面色微有些不悦,料想必是嫌这小丫头哭得刮噪了,手中大刀便扬了起来,正要挥下。
方墨哭声虽然未住,却时时都注意着附近动静,自是听到了头顶动静,手已是慢慢摸向腰间。
“胡集——”方墨听到那曾遂开口说,“不得胡来!”
那人应了一声是,便收了手中大刀,他这时方才觉得背心出了一阵冷汗来,明明这夜天寒冷刺骨,他竟是不知道自己身上这如水冷汗从何而来的。方墨心中也暗叫一声好险,仍是哭得稀里哗啦。
方墨感觉有凛厉冷风由身后袭来,心弦不由得再次绷紧,不会是这曾遂有所察觉吧?她心眼一转,将周身戾气尽缩,低低伏着。转眼间方墨面前就多了一双青色布鞋,听得头顶曾遂缓缓说道:“小姑娘,你们家小姐可是有病?”
方墨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这人不过四十岁上下,一双青布衣衫,面目清瘦,眉眼和蔼温煦,丝毫看不出是一名武学绝顶高手,不过方墨心里却知道,萧二必是死在他手中的,他由自己身后走来,不闻脚步声,下盘功夫必定十分了得。
方墨前世不知遇了多少险境,心中知道高手对决,六感十分重要,这曾遂必是在自己摸剑的一瞬间有所察觉,现在才过来亲自试探的。她不敢小觑,不仅周身戾气尽收,眉眼望了曾遂还带了几分卑微期盼,点头哽咽说道:“嗯。”
曾遂微了一迟疑,客栈老板跪伏着哆哆嗦嗦说道:“大,大人,这家小姐确实有病,方才还托付小二帮忙请个郎中的。”
曾遂围着方墨转了一圈,突然微微笑了说道:“既是有病,那自然要好好医治了。小姑娘,我身边刚好带了一位郎中,医术也还不错,若不,让他替你家小姐看看?”
方墨心中一惊,头却点的飞快,嘴里还一连说着:“那再好不过了,实在是太谢谢了。”
曾遂微微笑了笑,恭敬对方墨背后说道:“主子,这小姑娘也算得上忠义了,实在可怜了些,就容小的做一回主,替她家小姐找个郎中好好看看吧。”
方墨没有抬头,自然不知道她背后北狄那五王子已经坐了来,端了一碗茶水,俨然一副要看好戏的样子——曾遂是何人?漠北数一数二的高手,怎会有无用之举?这两个小丫头必是有些好玩,他才会多此一事的。
方墨见事态发展完全偏离了自己预定的轨道,心中虽然着急,却也知道这时候千万不能露一丝马脚,否则后果就太收拾了,萧二几人白死了不说了,他们几个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若是宇文曜拿了萧帧想要借此对肃北和汜水关有所动作,那更是一盘乱棋了。
不到最后关头,仍是不能泄了马脚。
眼见着曾遂令人领了一位背了诊箱的二十六七岁男子过来,那曾遂说道:“你看看,这位小姐要不要紧?”说完,曾遂就步到五王子身后,微笑了说道:“主子不用担心,想来这位小姐也不会是什么大病的。”
那郎中人听了吩咐,低头蹲在方墨面前,抬头正要说话。方墨看了那人一眼,险些尖叫起来,那人也是一惊,手犹自轻颤不已,震惊不亚于方墨。
因是这两人俱都蹲在地下,周围并无看清他们脸面变化,曾遂见他久无动作,便说道:“如何?这位小姐可还妥当?”
那人到底也知道眼前局势厉害,连忙低头说道:“还看不出,大人请稍安勿躁。”他伸出两根手指把在萧帧手脉之上,眉眼顿时细微一抽,飞快看了方墨一眼。方墨双眸中包着两汪泪水,哭哭啼啼说道:“先生,我家小姐可还要紧?”
那人咽了咽口水,问道:“敢问姑娘,你家——小姐是何时起得病?当时又是怎样发作的?”他们二人背后曾遂正微笑了对北狄那五王子说道:“这位方先生说起来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本事不弱。主子且看看他是怎么说得。”
方墨哽咽说道:“因是日子艰难,咱们家老夫人是上个月没的,临走之前便跟我家小姐说起,舟州城里还有一门亲戚,若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便到舟州去投靠,应是能得一些庇护的。咱们一连赶了二日的路,方才到了舟州,偏又一时找不到老夫人说得那户人家,只得先在这客栈里住下来,昨日个夜里,小姐就有些不妥当,偏生有遇到……”她飞快看了周围一圈拿刀持剑的人一眼,惊得浑身一哆嗦,连忙将头低下去了,话也说不下去了。
那郎中听她说得艰难,又细细看了她几眼,方微微叹了口气,又细细把了萧帧的手脉,看了看眼底口鼻,做得再细致不过了,方才起身回道:“大人,这家小姐先是感了风寒,又遇了一些惊吓,这才厥了过去,也没什么要紧的,好好抓几味药,将养上十天半月的,也就无大碍了。”
方墨惊喜一连磕了好几个头,说道:“多谢先生,不知道先生开得哪家铺子,我好替我家小姐抓药。”那人面上露出一抹苦笑来,知道方墨话里有话,说道:“我现下只跟着几位大人身边做事,寻常也不出诊。这样吧,我开几个方子,你依着抓药,也不用另寻别家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