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在江边晃荡了一整日的李进回到客栈里,去了头上斗篷,倒了一杯茶水进腹,坐下来松散了下肩膀。这家店里的小二在门口轻叩,喊道:“李大爷,李大爷。”
“进来。”李进回头道。
店小二笑呵呵推门进来,换了一壶热茶,问道:“李大爷想用些什么?”李进冷热不拘,又倒了一杯热茶一口灌了,说:“且晚些再上吧。”汪贤生还未回来了。
“好勒。”店小二应了声,带门出去,不一会又送了洗漱热水进来。李进洗了手脸,换了一身衣,看着外面已经黑下来的天,自言自语说道:“怎地还没有回?”他与汪贤生被人救上岸后,对方就扬长而去了,他们担心方墨,虽是料到这平州一带段萧的眼线一定不少,这几日两人仍是不愿离开,在江边一家小客栈住下,每日天还没亮两人就分头沿江打听方墨下落。
天色渐晚,客栈喧哗起来,等得心急的李进正欲出去寻人,汪贤生就回来,一进来就反手关了房门,对李进小声说道:“大哥,我见到萧六那婆娘了。”
李进一惊,问道:“可有交手?”
汪贤生笑了笑,说:“如是交上了手,我哪里还有命回来?我看到了她,她没有看到我。”
李进松了一口气,点头道:“那就好,那婆娘忒是心狠,咱们如今势单力薄,实在不能硬来。”
“我知道。”汪贤生说,“所以并没有与她照面,只是跟了他们一段路吧。他们今晚也在这平州,我看的他们进了一户宅子。大哥,咱们今晚上摸进去看看?”
李进点了点头,沉声说:“好。”他与汪贤生怀了一样心思。他们在江边晃了这么些天,一点方墨的音讯都不曾打听到,说不定方墨又落到了那婆娘手中。想及方墨安危,李进便有些心急火燎,与汪贤生匆匆用了些饭菜,换了一身夜行衣,从这家客栈的后门溜了出去。
汪贤生熟门熟路带了李进来到一处宅院门口。李进见这宅院临近西郊,院墙围地不小,俨然是一家大户人家的外宅,便神情严肃看了汪贤生一眼。这处又偏又大,里头动静再大,外面也不一定能知晓,最合适做些关人杀人的勾当了。方墨很有可能就在这里。
两人围着院墙走了一圈,在一个偏僻处停下来,从附近搬了几块大石头垫脚。李进蹲下身,让汪贤生上了他的肩头,先上墙头,然后拉他上去,两人一并翻进院里。两人落地处黑漆漆无光无人。李进正在细看周围,汪贤生拉了拉他,低声说道:“大哥,走这边。”
李进跟在汪贤生身后行一段路后,就看见前面出现了一处房舍,灯光从墙边放射过来。两人便知到了地儿,汪贤生回头看李进一眼,李进重重点了点头。两人小心翼翼顺墙走,眼看就要到了头,李进正欲伸头先看上一眼,汪贤生却一把拉住他。李进吓了一跳,见汪贤生神情严肃,紧贴墙根,连大气都不出一声。他于是也沉下心来,紧贴墙根站着。
安静的近乎诡异中,李进先是闻到了一股浓重血腥气,然后就听见一个女人的说话声。
“四哥,从我决定这么做开始,我就没打算活下去。我不后悔,你动手罢。”
这些天来李进没有一刻或忘林湾渡口发生的事情,大江被血水染红,他熟悉的人一动不动漂浮在江面上,那么多,密密麻麻的,一眼都看不过来。这一切都是萧段两家的人所为,他初时怎么也想不过来,他们这般竭尽全力为萧家做事,怎地换了这下场?迷迷糊糊的方墨只告诉他一句话:狡兔死,走狗烹。他这才恍然大悟,从前在晋州时,他没少从酒楼的说书先生那里听些王朝将相的事儿,也跟着感慨不已。然则事情轮到了自己,他便忘了这茬。直到吃了这么大教训,才知古人诚不欺我,世道险恶,人心难测。所以这女声一进耳里,他便听出是谁来了。
不正是萧家的黑卫元老之一,萧六姑娘么?
李进听到萧六声音,自知势单力薄,撞了面便是死路一条,摸清这宅院底细,稳妥救人才是正道,便也如汪贤生一般屏住了呼吸。
“他在哪里?”一个略些苍老男声平缓问道。
李进一愣,这声音他也觉得有几分熟悉,忍了一阵,终是按耐不住将头探出去半个,却只瞧见了灰黑色背影,而萧六跪在地上,正面向这边,灯火下发髻散乱,浑身狼狈,嘴边还挂了一抹血渍。周围一地尸体横呈,处处可见得暗红色血迹与昏暗灯火相映,便是那修罗地狱也不过如此。李进吃惊看着这一切,一时忘了缩回头来,突然听得萧六咯咯的欢笑声,这才回过神来。唯恐她看到自己,连忙缩回头去。
“四哥,人是我亲手杀的,你说他能在哪里?”萧六带了几分嘲讽说。
“老六,你怎能做擅自做主?”那男声里轻叹了口气,带了几分疲倦说。
“我若不动手,还有谁来做这事?是你,还是大哥?你们明明知道只要他还活着,萧段两家就不可能结盟。为了帧少爷,他必须得死。”萧六说。
外面一时寂静,李进在心里估量外面人身份,却见旁边汪贤生脸色狰狞,拳头紧握,浑身发抖,他连忙扯了扯他。汪贤生深深吸了一口气,冲李进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无事。
外面男声这时又起了,仍是带了些许无力疲倦说:“老六啊,你错了,主子的事情,他自有主张,岂是我们能越逾的?再说,他也非是那种人,你实不该这么做的。”
“做都做了,哪还有什么该不该?四哥,你动手吧,我不怨你。”
外面一时诡异寂静,李进屏住呼吸听着,一声沉闷响后,一个重物倒地的响动紧随传来。李进的心砰砰直跳,实在想知道那女人死活,忍不住又探头去看。外面背身那男人将手中提的血淋淋人头放到地上,从自己身上割了一块布下来,将那人头包好了,回头再看一眼地上无头尸首。
李进一下子看到了那人的脸,惊得倒吸一口冷气。那人警觉非常,抬头就往这边看过来。李进连忙缩回头去,心儿砰砰直跳,正猜测他到底看到了自己没有,旁边汪贤生一把拉了他,往来路奔去。
才过了墙,李进便感觉到身后冷森杀气,知道那人定是过来查看了。对方身手不知强他多少倍,被他抓了,哪里还能逃脱?李进顾不得懊恼,脚下越是不停,跟着汪贤生钻进树丛里。岂不料,前脚才跨进林子,旁边突地伸了一只手来,一把就捂住了他的嘴巴,将他拖到一棵大树后面。
李进震惊转头,看见抓自己那人竖了一根手指在嘴边,示意他不要出声。见是熟人,李进便点了点头。两人一并藏身这大树背后。黑空月皎洁,树影婆娑。李进看见自己脚边那到月影下出现了一道黑漆漆如鬼魅般人影,依稀就是方才那人的模样。
见这到影子悄无声息往自己藏身这处飘进,李进不由得将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突然,“喵——”一声猫叫声响起。李进呼吸一滞,看见脚边那道影子也停了下来,旁边树丛里突然跳下一只大花猫来,抖了抖身上皮毛,大摇大摆从李进面前走过去。
那人影在不远处站着。不知道是不是眼花缘故,突来一阵风起,树影摇曳,李进发觉脚边那影子竟是转眼不见了。
半响后,捂着自己嘴巴的手松开了,李进脱身出来,连忙将他到月下,皱着眉头,问道:“小孟,你怎地到这里来了?”孟非凡咧嘴笑了笑,往李进身后看去。李进转身,看见汪贤生与一个三十来岁劲装黑衣汉子一并出来。
李进这才发觉这小孟似与此前不太一样,他怀着几分狐疑打量小孟。小孟笑着对他说道:“李大叔,萧四已经走了。咱们可以过去看看了。”
李进是个粗人,被小孟这般打岔,转眼就将心中狐疑放到了一边,跟在小孟身后走去。几人一起来到方才偷窥的地方。小孟在地上横七竖八躺的人中来回查看,没有找到一个活口,他擦干手上血渍,站起了身,说:“这萧四下手倒是干净。”
而李进心里却是存着另一个问题,为什么会是萧四?对于萧家黑卫的事情,他自认为了解一二,大周永历三十年的那场血洗,萧家黑卫头目只剩下了三人,带他们逃出肃北的萧四,和远在燕京的萧大萧六。这三人感情非同一般,从不曾有不和传出。而今日这般血腥同室操戈总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想起方才偷听的只言片语,李进更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小孟走到李进身边,看着李进皱着眉头的样子,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李大叔,咱们走吧,方墨还等着你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