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天顺元年,新的一年开始了,正值万物复苏,百废待兴时节,而北国的万里河山依旧是一片冰封世界,凛厉寒风从千里连绵祁山浩荡而来,翻卷雪花纷飞,放眼望去,触目的皆是一片白茫茫。逆水河两边厚冰可站人,零落几艘河船皆被冰泞封住,孤寂矗立于白茫茫天地之中。
潼云小镇紧邻逆水,为南北相接重镇,昔日繁荣古镇上现下处处是一片荒败之色,镇中人口不足鼎盛时期一半,镇中间的青石街上积雪堆积了老厚,白茫茫街道上只稀拉几个褴褛乞丐捧着破碗蹒跚走过。风雪迷眼,街道两边几家铺面门板大开,因是久无人打理,那门板随着风声咯吱作响。
正值正午,城东喜来客栈里仍是没有一个客人,掌柜的拢着袖子出来,抬头往两边看了看冷清街面,叹了一口气,转身进了店里,将正当中几张座椅收起。这三年年成不好,店里伙计早辞了去,如今他这客栈里的掌柜,又是伙计。
正忙着,掌柜耳灵,在呼啸风声里听到了几声马蹄声,他一怔,赶紧住了手,走到外头端看。大风吹起,地上积雪翻滚,街道尽头真过来了两匹马,马蹄声踩在积雪上发出踢踏声响,只转眼,那两匹就来到客栈门口。
马上的是一男一女,勒马一声嘶叫,都下了马来,将马匹系在旁边马厮里。掌柜的连忙迎了上去,热诺说道:“两位快请进。”这两人都十分年轻,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样子,浓眉大眼,英气勃勃,当先进来,说道:“掌柜的,先上壶热茶来。”
掌柜的哎了一声,又看了看她旁边少年,这少年与那少女生有几分相像,约莫十**岁模样,一样的容长脸,长眉大眼,只是没少女那样勃发英气,反是周身有股文士之气。见掌柜回看他,遂笑着说:“掌柜店中有何拿手热菜?”
掌柜一边将人迎了进来,一边报上店中招牌菜,那少年随意点了两菜一汤,又要了一壶烧刀子,命赶紧上了。掌柜的点头应承,亲自跑厨房,将话传了过去。少年见掌柜下去了,抬眼看了看四周,见无一人在,低声对那少女说道:“周湘绣,我说了他们还没有回罢,你偏还不信,非得要过来看看。”
周湘绣瞪了哥哥周子欣一眼,说道:“反正呆在山上也无事,出来迎一迎他们正好。”周子欣看着她,摇了摇头,低声嘟哝道:“你说得倒轻巧,这下一趟山容易吗?”周湘绣扑哧一声笑,打趣说道:“不就是让你撑了一回船吗?一路上就不停听你唠叨,我耳朵都快长茧了。若不是这附近船夫都不肯下水,我才不坐你的船。我也没有闲着啊,你只负责撑船,我还负责开冰呢。”
周子欣瞪着她说道:“这也是你自己找的。若不是你非闹着下山,这会咱们正在山上抓兔子烧兔子呢。”周湘绣正要说话,看见门帘一动,掌柜笑呵呵端了热茶出来。周湘绣瞪了周子欣一眼,便不再说话。
掌柜的一边倒茶,一边笑呵呵说道:“两位稍候,厨房里马上就好了。”
周湘绣看着掌柜的,说道:“掌柜的,你们这镇上怎地这么冷清?”掌柜摇头叹气说道:“如今年成不好,镇上的人走得差不多。看今年的样子,只怕比去年好不到哪里去,我这客栈都要撑不下去了。”
周子欣附和说道:“这几年光景是一年不如一年啊。”掌柜的点头说道:“谁说不是?前些年北狄还没有打进关内的时候,我这客栈里的客人坐都坐不下,现在一天能有两三个客人就算是不错了。”
周湘绣看掌柜的是个健谈的,又问道:“掌柜的,最近这镇上生人多不多?”掌柜的摇头说道:“逆水河自打年前结冰开始,就过不了人了,这镇上哪里还有什么生人?”掌柜的冷清了半天,这会见有人与他说话,一时也起了聊兴,说道:“两位是打关外来的吧?听说那边的雪比这里还要大,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两兄妹都低下眉眼饮茶水,掌柜见他们不应,这才发觉自己多嘴了。现在关外关内进出十分不易,便是有从关外进来的,也多是偷渡逆水而来的,这事可是不能随便说嘴的。掌柜立时又笑着说道:“你们两位且慢候着,我去厨房里看看。”
掌柜的抬脚才走几步,突然听得外面又有马蹄声起,他脚步一顿。今日倒是稀奇了,平素冷清大街上竟是一连听了两回马蹄上,能骑马过潼云小镇的,多是会在这一处停留的。他连忙掀了帘子出门看。
出门时,那两人两骑已经到了门口,是两个壮年汉子,披着墨黑大裘,气势凛然,一跃下了马来,掀开头上黑色连帽,脸上神情冷冽。掌柜的不敢怠慢,连忙将这两人迎了进来。
两个壮汉子带了风雪进来客栈,打量四下一番,冷冽目光淡淡扫过临窗坐着的周氏兄妹。掌柜的笑着说道:“两位客官是要住店还是用饭?”
两壮汉径直走过柜台前,问道:“掌柜的,你这客栈可容全包?”掌柜的一听,有人要包下整家客栈,这可是难得的大好事,于是笑着说道:“自然是能的。”那两壮汉子摔出一点金子来,说道:“掌柜的且先将这店里收拾一番,我家主人应是卯时就可以到的。”
掌柜的连忙收了金子,将这两壮汉领进了楼上看客房。
周湘绣看着人上去了,压低问道:“哥,这两人可不是善类,依你看他们是什么来头?”周子欣抬头往上看去,低声说道:“听口音像是从南边来的。”周子欣又见周湘绣似有所思样子,连忙瞪了她一样呢,压低声音严声说道:“周湘绣,我可警告你,一会咱们吃了饭就走,你可别胡来,现在方墨他们都在回来路上,千万不能将引得那些官兵引到这条道上了。”
“这还用你说?”周湘绣笑着说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儿。”
掌柜引着看房客人下来了,一边又问了需得提前打点的一应事务。周湘绣见他完全将他们忘记了,心里有些不高兴,做无意状轻咳两声,引得掌柜的回了头,立时对那两壮汉说句抱歉话,去了厨房,给周氏兄妹端了热饭菜上来,一连赔礼。
周湘绣笑着说道:“掌柜的去忙就是,我们兄妹俩用完了饭就走,不留宿。”掌柜的千谢万谢下去。两兄妹默默无语用了饭,出了门去,周子欣牵了两人马过来,说道:“现在死心了,回罢。”可周湘绣一上了马,就笑着说道:“哥,咱们既是出都出来,索性再走一截吧,许是能遇到他们也说不定。”然后不等周子欣拒绝,勒转马头,就往南边奔去。周子欣在后面一跺脚,骂一声“这死丫头”连忙赶马追上。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镇子,急赶一阵,风雪迷眼,沿河古道凄凉。周子欣驱着马上了一高坡来,陪站着周湘绣身边,喘气说道:“周湘绣,你听我一回成不?瑾瑜他们还没有到这里,咱们还是回去吧,现在过逆水还来的及,一会天黑了就不好过了,这附近又没有落脚处。”
周湘绣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只举目看向远方,突而大声说道:“哥,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人?”周子欣随她所指看过去,白苍苍迷茫天地里有一条黑色细线渐渐扩大蔓延,蹒跚着往这边延伸过来。周子欣还没有看清楚到底有多少人马,旁边的周湘绣已经“驾”一声驱马往那边奔驰而去。周子欣只得紧跟在她身后打马前来。
渐渐近了,周子欣心里也凉了半截,眼前队伍只是一个偌大商队罢了,车马连绵浩荡,足有七八百人,隆庆商行青灰旗子迎风飘展,一路延伸至天雪相接之处。周氏两兄妹默默勒马立在古道上,看这浩浩商队蹒跚而过。
这商队人数众多,百余黑裘卫队拥簇着中间数十精致马车,那些青灰车顶上积雪点点,一阵风起,积雪纷纷扬下,数辆马车帘子也翻卷起来,露出里面的商客来。周子欣正要劝说周湘绣回转,不料周湘绣突然打马紧随一辆马车后面。那辆马车的赶马车夫回头看了一眼,往两边黑裘卫队各打一眼神过去,两边五六骑人马立时往后落下数步,奔驰在周湘绣旁边,摆开交错阵型,渐渐将周湘绣与车队隔离开来。
周湘绣看着越来越远离的灰布马车,心急之下,大声叫道:“方墨!方墨!”
中间一辆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有人掀开了轿帘往后面张看几眼,紧接着那马车里下来了一人,着一身青布衣衫,挽着如意髻,白皙小脸上一双黑幽幽眸子无比璀璨耀目,踏白茫茫雪缓缓而来。
周子欣也勒转马头,看着雪中缓步而来的青色身影,露出了欣慰笑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