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永历三十三年腊月中旬,新年将至,宜城往年这时都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十里八乡赶集的人比肩而来,宜城的大街小巷里尽是人山人海,一派喜气洋洋。可这年却十分冷清,皇帝新近殡天,新皇初立,宜城大街上了除了零落挂着几盏白灯笼,少有行人走过。
一阵北风呼过,卷起尘土飞扬弥漫,朦朦胧胧中一顶青布轿子晃晃悠悠从大街转角处过来。这阵风大,几个轿夫被扬起饿尘土迷了眼睛,脚步略有不齐,轿子微晃,使得轿中人一个踉跄,险些不稳摔倒。府衙曾大人扶好重新坐稳了,掀了一角轿帘,看了看轿子四周,大风翻卷尘土进来,整个宜城皆是一片灰蒙蒙的。
一边跟着轿子的随身小厮正在训斥前头轿夫,道:“一个个怎么带路的?都不想活了是不是?若是再晃了轿子,碰伤了大人,仔细你们脑袋!”几个轿夫唯唯诺诺的,一连说道:“风实在太大了,我们也是一时迷了眼睛。再不敢了。”
那小厮冷哼一声,严声催促几个轿夫快行,莫要误了大人正事。
轿子重新晃晃悠悠抬起,曾于静放下轿帘,于里头闭目想着心思。前几日他名下鸡公岭私矿发生劳工暴动,一夜之间留在那里的两百余管事看守被屠杀的干净,消息第二天才传到他这里来,他当时虽然震惊无比,可是燕京裴家的人还留在宜城里,他不得不将这件事情暂时压下来,全力款待这位丁先生。
宜城距离燕京不远,曾于静虽然一心钻在钱眼里,可是对燕京局势也是了若指掌的。忻王谋逆不成,当场被诛,元福宫三岁皇子即位,裴太师重掌相阁,裴氏一系在朝中势力无人能抗衡。新皇年幼,裴氏一支独大这势头是暂时无法动摇的。他先前一味袖手旁观,现在却不得不悬崖勒马。
裴府派出来宜城这位丁先生,他也不陌生,此人乃裴大公子身边的第一人,是素有朝廷耳目之称的廷尉司第二号大人物,这次是专为捉拿忻王余党而来的。一进了宜城,就加大城门防守,严查所有进出的人。他自然全力配合,不过在配合之余,心里却有些胆颤。他之所有甘心留在宜城多年,就是为了鸡公岭这处私矿。
还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一夜之间,鸡公岭私矿劳工暴动,所有看守人员被杀,金库里数千斤的金子转眼就落入他人手中。
偏他还动弹不得。
廷尉司可不是别处,若是被这位丁先生探得这私矿的一点风声,所有的一切都完了。
还好这是暂时的,不过百余劳工,成不了什么气候。这位丁先生也不可能在宜城呆一辈子,总有回燕京的一天,到那时候,宜城中仍是他一人为大,他就可以腾出手来,收拾这些大胆妄为不知死活的劳工。果然,这位丁先生在几处城门严守了几日,无甚收获,就回到燕京复命去了。
可是他虽然等到了这一天,事情进展却并不如意,他前后令心腹手下派出两批人马,足有三百余人进山剿匪,可是连个渣都没有回来。谁也不知道这大黑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三百号人可都是他府衙里的好手和雷老虎手下最得力护院,可是进了大黑山,居然连一个活着回来报信都没有。
自己辛辛苦苦熬了这么多年,到手的金子却突然换了人,这事他自然不会容许发生。不管这大黑山有什么古怪,这金矿他都不会就这么拱手让人的。于是与雷老虎商量一番,出巨资,请了附近李总兵支援五百精兵良将再进山里。
这次应是不会再失手了吧?
山里那些劳工不过是些普通山野乡民,要想与身经百战的真正精兵抗衡,自然是痴人说梦话。
曾于静晃悠悠听着外头一声紧过一声的风声,突然感觉轿子停了下来,外头随身小厮说道:“老爷,到了。”曾于静停了烦乱思绪,轻“嗯”一声,小厮打了帘子,让他下了轿来。一出了轿子,曾于静不由得打了个冷噤,抬头望了灰蒙蒙天色。
今日这风确实大了些,看样子又要变天了。
雷霆海早得了门子通报,迎到大门口,引着曾于静到了正厅里。雷府丫鬟上了茶水之后,就退了出去,正厅之中剩下的人都是两人心腹,曾于静饮了一口茶水,说道:“霆海,这里也没有外人,你要说什么尽管说吧。”
雷霆海看了看曾于静脸色,从袖子拿出一纸文书递过去,说道:“大人,您看看这个。”曾玉静接过来,只看了几眼,便抬起头来,说道:“这是……”雷霆海点了点头,说道:“山里的这些劳工有好几个带着东西回了家,虽然我手下人去了有些晚了,也逮到了两个,这是他们的供词。”
曾于静仔细看完,眉头皱起,问道:“这两人现在在哪里?”雷霆海说道:“都死了,回来路上,这两人竟是寻思逃走,掉山下摔死了。”曾于静又将手上东西看了一遍,皱着眉头,说道:“我说这些劳工怎地突然变了一个样?原来是高人在背后。”
雷霆海点了点头,说道:“这两个混进山里人非比寻常,一进去就将山里折腾的天翻地覆,依大人看,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曾于静皱着眉头,想了想,一惊说道:“难道说,这俩个人就是忻王旧党?莫非廷尉司那丁仲找的就是他们两个人?”
雷霆海眼睛也瞪得老大,看着曾于静。曾于静说完那话,又摇了摇头,说道:“这上面说,这两人年岁都不大,我怎么从未听说忻王手下有这样出众的人才?我看这两人不像是忻王旧党。”雷霆海这时说道:“大人,你看,这俩人会不会是裴家的人?我可听说裴家的大公子年岁与这两人差不多,而且现下也不在燕京里,他素来与那丁仲是一道的,否则,那丁仲怎么会突然来到宜城抓什么乱党?而且,守了几日,也没见到他抓什么人啊。”
曾于静抬头震惊看着雷霆海,说道:“你是说,这是裴家演的一出双簧戏?丁仲明里是来宜城抓人,实则是看中了鸡公岭的东西?”雷霆海点头说道:“听说这裴大公子十来岁就在肃武门大败漠北萧荣,这区区百余劳力于他来说,还不是小菜?”
曾于静想了想,摇头说道:“霆海啊,朝堂上的事情,你还是懂得不多,这两人绝不会是裴家的人,更不可能是裴家的大公子。依裴家如今声望,还需这区区百余劳力来替他们开路?宜城近燕京,他裴大公子若是真看中这金子,带着自己人来动手岂不是更方便顺捷?”
雷霆海一听,也皱起了眉头。曾于静突而一声冷笑,说道:“咱们管他是何方神圣?他既是偷偷摸摸下手,也就怪不了咱们闷声杀人了。厉校尉这会已经在山里,霆海,咱们就等他们的好消息吧。”
雷霆海很快明白曾于静意思,不管这人是谁?既然他自己都没有报出家世来,谁知道他是谁,两眼一抹黑下,杀了也白杀。于是笑着说道:“还是大人想得周到。我今日看了这供词,实在是吓了一跳,就怕这两人来头太大,被咱们给误伤了,后果不好收拾。”曾于静也笑着说道:“现在朝廷里不平静,你想得多,也是正理。”
雷霆海心结解开,心情大好,站起身来,说道:“我这次去闽南,带了几个外藩舞娘回来,这外藩女子舞蹈跟咱们中原可是大不一样,大人既是来了,就别错过这个大饱眼福的好机会。”曾于静笑着摇头说道:“现在这时候,你也敢做这事?”
雷霆海说道:“大人放心,我这府里大门一关,外面可是一点风声都传不出去的。”
皇帝殡天,民间三月禁喜庆,守了大半月的清苦,曾于静早就有些耐不住了,听雷霆海这么一说,心里自然发痒。雷霆海看清他脸色,招了管事过来,命他让后院几个外藩舞娘准备一番。自己则带着曾于静转到了花厅里饮酒等候。
歌舞酣畅,曾于静望着场中几个舞娘白花肚皮,神魂渐渐颠倒,捞了一人在怀里,凑了嘴巴过去正要一亲香泽,耳边有不识相声音响起了:“大人,大人,厉校尉从山里回来了。”曾于静一惊转头,便看见自己的贴身小厮满头是汗站在旁边。他虽然喝得多,到底还记得正事。一把推开那舞娘,招了小厮问道:“厉校尉真的从山里回来了?”
那小厮连忙点头说道:“是的,大人,人现在就候在府衙里面。”
曾于静连忙站起身来,酒饮过度,他脚步有些踉跄,幸得旁边雷霆海眼尖扶住了,才没有摔倒。雷霆海就坐曾于静旁边,小厮的话也听得清楚。这事非同小可。他挥手令花厅中一众人等都退下去,忙命人给曾于静上了醒酒汤。
曾于静于雷府告辞出来,天已经黑了,经了冷风一吹,他觉得自个头才略清醒一些。那几个轿夫拢着袖子从旁边马房里出来,曾于静被搀扶进了轿子里,含糊不清说道:“赶紧,回府。”
轿子猛地腾空,晃得曾于静喉咙一翻,险些将腹中酒食吐了出来,脑海里只觉得这几个轿夫脚程倒是比平时麻利了许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