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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子归

“才不要瞧什么先生。我没事,最多就还是内伤没调养好,连带着心神不稳,过两天就好了。”程与竹闭着眼睛,说道,“还有,你又忘了。在这里,不要再叫我”与,小心被人听去,我们下一步就没有办法做了。

骆修文皱眉:过两天就好,第一次她唤着师父被自己摇醒的那天夜里她就是如此说的,而今半个多月过去了,她却还是这一句。

便算你是说自己无心,难道对于过去,就真的不会在乎么?如果不会,为什么即使是梦境,你都不愿醒来?与,如果不是这次的事情,如果没有跟着你出来,我怎么会知道,你原来也会软弱;怎么会知道,你其实也很凄苦?你一直这样苦苦支撑着,却是为了什么?

而程与竹就那样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如同最近每晚从噩梦中醒来后都做的那样,只是静静的,不说话,也不动,真是要睡着了的样子。

于是骆修文只是暗叹了一口气,将她揽在自己怀里,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犹如五年前犹是少年的与对他所做的一般;也于是,他错过了怀里的那人眼中一闪而没的复杂眼神。

原来已经有半个月了啊……从逼出了诛颜以后,到现在为止,自己几乎夜夜都会有同一个梦境。

梦境里有一个小女孩,看不清楚面容。她躲到一个假山的山洞里偷偷的哭;她叫一个男孩子做“哥哥”,那个男孩子便叫她做“玉儿”;梦境里有一个穿白衣的女子,在紫藤萝下弹琴,眼神平静而悲伤;梦境里有一个老人,坐在椅子上看几个穿着黑衣的年轻人给那个叫玉儿的小女孩灌药;梦境里有一个黑衣人,夹着无法动弹的玉儿疾驰,然后将她扔到一座荒山脚下……

那梦境日复一日,更是一日一日的清晰。起初只是片段,然后可以听清楚那白衣女子的琴声,渐渐的可以看清她周围的红墙、琉璃瓦,到可以看清楚她的眉眼神情,以至于所有繁复的衣饰。直到适才她睁开眼睛之前,看到玉儿的眼睛看着自己,眼神天真而清明澄澈,一瞬间摄住了自己的心神,仿佛,玉儿所有的想法,自己都会清楚。

难道,这个叫“玉儿”的女孩子,会和自己那据白说遗失了的记忆有关么?还是,那个梦境暗示了什么?或者,那个玉儿所经历的,根本就是自己曾经经历的、只是忘记了的事情?梦里的事情,曾经发生过吗?那么真实的感觉,在玉儿叫着那个男孩子“哥哥”的时候,仿佛自己也认识了那个小小的男孩子一样。那,现在的自己,究竟是程与竹,还是玉儿?是玉儿在白日的时候做梦变成了程与竹,抑或是程与竹在夜晚做梦变成了玉儿呢?不明白。

“紫儿,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快就睡着的。”脸颊下的那片胸膛微微震动,骆修文手臂微紧,低声说道。五年前,你抱住我时,是怀了怎样的感觉?你不告诉我不要紧,我只想说,此时,我的心情,或许与你当时,一般无二。”

当时,为什么会抱住骆?或者,只是不想见到那个倔强少年眼底的脆弱和恐慌,只是想保护他,让他不要那样迷茫,不要那样不安。

是的,保护他,伸出自己的双手,尽自己所能的保护他,即使会受到来自别的任何人,甚至是来自他本人的伤害。

可是,现在想想,这又是为什么呢?程与竹问自己,却只有三个字可以解释:不知道。而现在要离开他,却似乎也是不可能了。

为什么,会为了他第一次起了要逼出诛颜,恢复女儿身的想法?为什么,见到他回了千机阁之后,会恨不得与他再不相见?为什么,会为了他甚至生出一辈子再不回胜京的打算?为什么,即使自己再难过,也不忍出言伤他?为什么,在见到他受伤的眼神之后,自己胸腔里也会有一种郁闷的感觉?

习惯了在事前把能想到的所有可能都参透,但是,这样的情况好像已经脱出了控制。而更为诡异的是,自己竟然并不是十分排斥这种情况的出现,这是怎么回事?真的只是像起初那样,单纯为了保护他么?

骆,如果真的是一般无二的话,倒也很好。我一直想看到你像月影轩初见时那样的神采飞扬,一直想看到你的眼神里不再有脆弱的情绪,如果让你保护我就可以做到的话,那么,保护我吧。只是,不要为我受伤,不要,为了我使你自己难过。

真的,一个人的怀抱,还真的可以让人放松,以及安心。骆,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或许,是她唯一一个可以信任的人。程与竹想着,这次却真的是渐渐睡着了。

“若能得舞姬如寒秋,或乐师如红尘,《乱世祭》可取《醉此间》而代之也。”

月影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坊间舞姬,将这句话反复念了两遍,勾起唇角轻笑:“寒秋,你听说过这句话里的”红尘这个人?“见她摇头,不由得又叹息,”寒秋,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是听说有人把你和一个无名之人相提并论,心里不忿才来找我;还是因为,听说那《乱世祭》是箫遥的手笔,才特意过来找我打听?“

而杜寒秋只是沉默,不语。

月影摇头:“据说传出这话的地方是江城花满楼,留这话的是一对夫妇,名唤红尘紫陌。从字条上的口吻来看,留话的是那紫陌了。只是寒秋,过了这么久,你依然没有办法将他放下么?”

“我只是想知道,当初,他为什么会离开。”杜寒秋静静地,这样说道。

“和你没有关系。寒秋,当年他的离开,不是因为你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的。因为,那个人,他根本就没有心。”月影看着面无表情的杜寒秋,知道她依然在为当年那件事情耿耿于怀。

“公子,难道,真的没有办法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乱世祭》是他送那两人的新婚贺礼,难道不能……”杜寒秋问道。

月影摇头不语,皱起了眉头,师弟,你明明已经安排好了行程,却为什么会突然放弃了,独自离开胜京?是为了修身边的那个女人么?按行程来算,那红尘,多半便是修,而紫陌,应该就是那个女人了吧?如你般绝情无心的人,也会为了这等事而难过,甚至忍不住失控?现在,你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箫遥在什么地方,但是,紫陌在什么地方却是听到过的。小师弟,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够让修留在身边,使你负气出走?真的很想见识一下啊。

其实,倒也不是一定想要知道,不过是好奇而已。

虽然知道,好奇心在一定时候是可以害死人的。

“程与竹的去向,我确实是知道的。”在白惊鸿将他带进客房之后,墨千机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

白惊鸿点点头,没有开口,只静等他说下去。

“只是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按理说他早该到了,可那个地方,却一直没有传来他已经到了或者与他有关的消息。”墨千机续道。

白惊鸿没有动,抬眼盯着房顶,说道:“你只管说他到什么地方去了就好,哪怕只是一个大体的方向也可以。”

“你要去找他?”

“既然天罗之事纯属子虚乌有,自然不能让她在外面劳碌奔波却白费功夫。如果不是我亲自去见她,换了别人,任他是谁,你以为她会信?便算是我,也未必就能劝得了她。”白惊鸿这是一挑眉,“这些年来她受的辛苦也够了,不过是一座茶楼分了你千机阁一点名茶上的生意,以你墨家的家财势力,还会在乎这点点小生意么?她已经离开胜京了,你还待怎样?”

“程与竹不过是一个从月影轩里面自立门户出来的乐师,真的论起来,我何必跟他计较这些?我只似乎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替他说话?只因为他救了你出来?如果是那样,就大可不必了。他原本也不过是想要你替他打垮你那徒弟月影而已。何况,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以及门路,他居然可以找来天罗教的慕子归。白惊鸿,你可考虑清楚,不要像几年之前一样,被人再出卖一次。”墨千机恨道。

白惊鸿淡然一哂:“看样子,那天我说的话,你是一点都没有听进去啊。除非我愿意,否则当今这世上谁算计得了我?即使是你,千机,即使是你也做不到。好了告诉我吧,她究竟在哪里?”

墨千机不答,只在他面前伸出了手,手心里摊了几片茶叶。

白惊鸿拈起一片放到灯下仔细查看,又放到鼻端闻了闻,说道:“狮峰龙井,雨前。是到余杭去了么?千机,多谢你。”

与我,你还要说这个“谢”字?墨千机动了动双唇,却并没有说出这句话来,只说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我正好也要去余杭一趟,不如一道。”

“我是去找程与竹,你是去做什么呢?或者,只是担心我会对你不利?”白惊鸿问道。

“冥儿。”墨千机说道,“我只是担心和那程与竹在一起,冥儿会吃亏受苦。程与竹那小子心机深沉,甚至我都有些看不透。如果他有心害人,冥儿必定是逃不过的。我之前亏欠冥儿许多,而今知道他的下落了,自然不可能看他受罪。”

如果他有心害人,惊鸿,你也不一定可以逃得过的。你虽然心思灵巧,却只会吃自己人的亏。虽然你说当今世上没有人可以算计你,可是,前有悦华和慕,后有我和小辈月影,让我如何能放心得下?如果真的是你自己到了余杭,万一吃了程与竹的亏有什么损伤,让我用什么办法再找到一个掠影惊鸿,再找到一个你?

茶馆的一切都已经上了正轨,这一天晚上,骆修文正在结一整天的账,程与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解下了腰间的紫竹箫,一边在手里把玩,一边轻轻的笑了笑。

“尘。”灯下,程与竹坐在椅子里,面对着他。在灯光的照耀下,骆修文看不清楚她的脸色。你看出来了么?那几个人,至少是认识的。”

“你是说那几个人?”骆修文拨算珠的手指微微一停,接着又动起来,“难道你怀疑他们是我们要等的人么?”

程与竹摇了摇头,竹箫在指间飞快的转动一周,然后,又是一周。她握住箫管,说道:“我并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我们在这里已经尽量放出风声去,若说天罗教会不知道,我是万万不会相信的。只是不知道子归是如何跟他手下的教众交代这里的事情的,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这些人来这里。如果他不知道的话……尘,你觉得,如果这些人是天罗教里面的,他们会如何对待天罗教主的妹子呢?”

如何对待天罗教主的妹子么?骆修文合上账本,双手十指交错,向后靠在椅背上,仰起头,闭上眼睛:这得看慕子归在天罗教中的地位以及天罗教的教规究竟如何了。如果这几个人在天罗教中身居高位,还不服慕子归这个代教主,那么要么会拥立慕子归的妹子当教主——这个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且不说一个女子如何服众,单说她离开天罗教二十多年,毫无建树不说,在教中也缺少必要的根基和亲信,根本不可能站稳脚跟——当然,只是作为一个傀儡的话除外;要么,就是除掉她,然后伺机再杀了慕子归,另立教主——这个倒是很有可能的。当然,也有另外的一种可能是慕子归深得人心,他们对教主的命令奉若神谕,言必凛遵,这样,就要看慕子归是什么意思了。可是……谁又知道慕子归要找那个妹子做什么?他支起身子,看着指间依然转动着竹箫的程与竹,认真的问道:“紫儿,你这么问我,又是想做什么?”

程与竹转动着竹箫,从椅子里站起身来,扬起唇角轻轻的笑了:“我要你做一件事情。尘,你一定要答应我。”

骆修文脸色微沉:与的这种笑容……让他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是什么?”他问道。

“你发誓你一定会答应我,绝对不会有丝毫违背。”紫竹箫在她的手中一下子停下,她敛去了笑容,目光灼灼,直盯着骆修文的眼睛。

“是什么?紫儿,你要我做什么?”

“尘,你先发誓,无论我下面安排你做什么,你都要照做。否则,日后你最在意的人必定会死无全尸,死后魂魄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程与竹静静的说道,“如果你不立这个誓的话,就不要问我要做什么。”

“你……”骆修文握紧了右手,抬头看去,却见她的表情无比的坚定。他知道与向来说得出做得到,如果他不按她说的那样,立誓遵从她说的话的话,她是真的不会告诉他她的打算的。当下只得跪倒在地,按照她说的立下了自己的誓言。

“举头三尺有神明。尘,无论什么时候,你记住自己说过的话,不能违背了自己今日的誓言。”程与竹的声音依然很平静,也很淡然。

骆修文抬头,举头三尺处,却正是她的容颜。与,你说的举头三尺有神明,我信了。只是,我的神明,不是他们认定的、在庙宇里接受供奉的木雕泥塑。

程与竹看着骆修文阴沉的脸色,就又笑了笑:“尘,我又不是让你去做什么太难的事情,不用一脸”我要你去送死的样子吧?从现在起,我的流光剑交给你。等那些人跟我说出他们的目的的时候,尘,你就去千机阁的余杭分号,告诉他们我的去向,然后留在那里,一步也不要离开,这样就好。

骆修文站起身,踱到程与竹的面前,一字一字的说道:“我倒宁可你让我去送死。紫儿,你这是要支开我。”

“没有。”程与竹回应的很快,却没有看他,把视线转而投向了房中的灯火。

“告诉我,紫儿,这几个人,对于你来说是不是真的很危险?你要我去千机阁,是为了什么?”骆修文严肃的问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