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前程
最让慕子归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直到义父临终之前,都没有对这个叛徒采取任何的措施,甚至要自己也不要追究墨家,不要用天罗教的生意打压千机阁,至少在三十年内或者得到了左护法白惊鸿的死讯之前不可以。
虽然脑子里面想着,可是慕子归却没有忘记自己来的目的,当然不可能就此保持沉默。墨主事。”慕子归对着坐在主位上的墨千机拱了拱手,“受一品茶楼中的程与竹所托,在下是来领人的。”
墨千机看着眼前这个一身藕荷色长衫,气度温文的青年,若不是见到他腰间的玉佩,他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的人会是偌大一个天罗教的代教主。而程与竹没有要他茶楼中的人来领人,反是千方百计的找了这个人来,难道真的是想要白惊鸿重新回到天罗教中去么?虽然这么想,他依然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后问道:“可有信物?”
信物?与竹当时可并没有说要用什么信物,于是慕子归只拿出那个纸包,说道:“程老板只说将这个交给墨主事,便可以带出人来,并没有说有什么另外的信物。”
墨千机接过,打开,看着里面的几片茶叶,拈起一片细细的打量,又思索了片刻,重新包好,说道:“程与竹有没有告诉你,那个要你带出来的人是谁?”
慕子归摇头,说道:“没有。”
墨千机点了点头,却陡然显得苍老了些:“教中不计较过去的事情,墨某真的是没有想到。也罢,往事不提,请慕教主安心在此静等片刻。”
不是不计较,只是看在某人的面子上,暂时不予追究。慕子归心中暗想,却没有说出口。其实他一直疑惑的是,为什么父亲会提出那样的一个要求,在左护法有生之年不可以对付墨家。难道天罗教对墨家如何,还会和白护法有关系么?最重要的,是白护法行踪成谜,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确切的地点啊……让他如何知道那个人目前究竟身在何方,是生是死?
居然会是他……墨千机离开客厅,在通往后院的路上这样想着。程与竹居然会找到这个人……那么,他是知道慕子归在天罗教中的身份,还是仅仅是随便的找了一个人来,恰巧就是慕子归?那茶叶,是雨前的狮峰龙井,也就是说,程与竹去了余杭,那个当时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个女孩子下落的地方。可是,程与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最多不过十余岁而已,就算一品茶楼有什么特殊的消息渠道,可是那茶楼开张不过五年,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却已经是七八年前了。
墨千机一路想着,脚下没有停,已是一路走到了后院。在那一个小小的院门前,他站定,将门环上的锁转动几下,然后打开,将锁收好,推门进去,然后在门的另一面上了门闩。
走过地下长长的地道,在那间密室里面,他见到了那个人。
那人依旧是一身宝蓝色的长衫,仰着头负了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在房间正中的地方站得笔直。他的脚踝上,依旧系着那条天蚕索。听到了门的响动,他转过头去,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墨千机。
“白惊鸿,有人要带你出去。”墨千机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说道。
而白惊鸿只是笑了一下,不以为意的说道:“是么?你会肯?”
“为什么不呢?”墨千机反问,“何况那个人,我并不想得罪。”
白惊鸿点点头,又问道:“难道,你为了不得罪那个人,连你一直想要的天罗也不在乎了?”
墨千机没有说话,只是俯下身去。
白惊鸿拦住他要解开那天蚕索的手:“你是真的要放我?”
“在那之前,我只想问你一句。程与竹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肯为了你宁可放弃自己的心血也要去找那个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天罗?”墨千机问道。
白惊鸿低下头去,看着脚踝上的天蚕索,伸手拨弄了那绳结几下,说道:“这已经算是两个问题了,你想让我回答哪一个呢?”
“第一个吧。”墨千机想了想,说道,转过视线的瞬间却愣住了。
那理应是除了他之外谁也没有办法解开的绳结,居然在白惊鸿的五指之间松松散开。看到这一幕,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也因此错过了白惊鸿的回答。
而等他反应过来,白惊鸿已经重新站直,唇角带了似有似无的笑意。
“走吧。”虽然没有听到他说了些什么,不过墨千机也无颜要他重复一遍,便如此说道。而白惊鸿只是点了点头,跟在他的身后。
回到客厅,慕子归依然是坐在那里,并没有露出一丝一毫不耐的神色来。
“慕教主,程与竹所说的人,就是他。”墨千机这样说着,伸手对着白惊鸿比了一下。
慕子归还没有做出什么反应,白惊鸿的视线已经定在了他腰间的玉佩上,面色微变:“墨,你所说的不愿得罪的人,就是天罗教慕教主?你……”
这是……这个人是?难道?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慕子归在见到那身宝蓝色长衫的那一刻,思绪有一瞬间的混乱。能把宝蓝色穿出那种气度,将那种颜色演绎的淋漓尽致的人,只有那一个而已!找了许久都找不到的那个人,居然这么突兀的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了?这,真的是白护法?还是……墨千机找了人假扮的?
“就是他。”墨千机对慕子归说道,然后转头对着白惊鸿,“如果你还想回天罗教,由得你去。”
白惊鸿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好,很好。”他转头看看慕子归,又说道:“慕教主,请吧。”
“你,真的是,掠影惊鸿?教中的左护法?”慕子归一句话分了好几次才说完。
白惊鸿只是闭了口,一句话也不说。
“两位如果要叙旧的话,就请另找地方去吧。”墨千机面沉似水,已经看不清楚什么表情。
于是白惊鸿振一振衣袖,也没有再和慕子归说什么,便当先走了出去,唇角带着不可捉摸的笑意。墨千机看着他脚步略微有些虚浮的背影,忽然之间想到——其实,白惊鸿的内功还是被药物禁制着的。而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就那样走了出去,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了。
以后,还有可能再见到他吗?还是,今日一别,便是后会无期了?墨千机坐靠在椅子上,忽然发觉,自己又有了些不该有的情绪。
“白护法。”刚刚出了千机阁的大门,慕子归便叫道。
而白惊鸿却并不看他,只径自沿了玄武大街往前走。
“白护法!”慕子归又叫。
白惊鸿站定,转身:“慕教主有什么指教么?”他的脸色虽称不上不十分好,可也算不得阴沉。只是,他的声音是冷淡的,仿佛慕子归不是那个将他从被关了七年之久的地方带出来的人,而是一个与他素不相识,甚至有些面目可憎之人一般。
“借一步说话吧,”慕子归说道,“子归有事相求。”
白惊鸿打量着他,突然摇摇头冷笑了:“好。”
慕子归选的地方,自然便是一品茶楼。
程与竹离开的时候已经交代了留守的总管林洪,随慕子归在茶楼中怎样,只要不拆房子,便由得他去,于是林洪即使见了他带了一个人进来,即使他占据了原本程与竹和骆修文的居室,也没有多说什么。
而当他和白惊鸿面对面坐下的时候,却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发冷。他疑惑的看向对面的人,却发现他只是看似随意的端起茶杯,放到鼻端嗅了嗅,又放下,没有喝也没再看,问道:“程与竹呢?他有胆量算计我,把我送到你面前,却不敢再来见我了?”
慕子归答道:“与竹离开胜京,已经有好几日了。如果路途不远的话,说不定他已经到了目的地了吧。白护法,你。”
“从离开的那一天算起,我就没有把自己当成是天罗教的人,只差没有像千机一样直接叛教了事而已。看在慕怀国的面上,慕教主有什么事情大可以说来听听,但若是让我回天罗教的话,还是免谈了。”没有等慕子归说完,白惊鸿就已经打断他。
“还请白护……前辈勉为其难,回教中一行,见见众位长老。”慕子归听他如此说,却也有些为难;而想到那两件事情,又不得不开口。只在一句“白护法”将要出口之际,见到白惊鸿不豫的脸色,硬生生的把那一声“白护法”改成了“前辈”。
白惊鸿摇摇头:“就算都是故人,过去也只是君子之交,若说叙旧什么的就不必了。慕教主只有这一件事情?”
“可是义父他……”慕子归面露难色。
“程与竹可曾事先告诉你,你会在千机那里见到我?”白惊鸿没有理会他,只是自顾自的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慕子归摇头答道:“没有。他只说将一个纸包交给墨千机,就可以带出一个人来,并没有告诉我说带出来的人竟然会是前辈。”
白惊鸿听他如此说,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可慕子归却觉得,这个人的心境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他去了什么地方?”
“与竹走的时候没有说。”
没有说,是的。
程与竹走的时候,对所有的人都没有交代去向,就连一品茶楼的总管林洪,也只是知道他离开了;就连身为他结义兄长的慕子归,也只是看到,他的去向是南方。
程与竹离开的那一天,白天的天气很好,但是他的脸色却实在不怎么样。
他只是一个人,一匹马,在西方的落日余晖消失殆尽的时候,经由马上就要关闭的城门出了城,而后绝尘而去,走之前甚至根本没有说茶楼要怎样继续经营下去。
林洪知道,那个一向淡然的东家,那个温雅如仙的东家,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但是,为的是什么,他并不知道。然而,就好像那样一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胜京中一品茶楼的东家程与竹,在出了胜京之后,竟然凭空失踪了。
第二天的一早,林洪便见到一个女人挽了自家掌柜的左手从东家和掌柜共同的居室里面走出来,而掌柜居然没有甩开她。想起昨晚东家离开时的黯然与沉默,林洪模模糊糊猜到了什么,便决定先无视这个女人:“掌柜的这一早出来,是要去哪里?”
“去找程与竹。”骆修文没有说话,却是那个女人接口道。
林洪的声音冷下来。他依然没有看那个女人,只对着骆修文问道:“她是谁?”
“她……”骆修文似乎很难以启齿,只说了一个字,便无以为继。
而他的情态落到林洪的眼中,只是更增了愤怒:“东家平日待你怎样,你比我更加清楚!你就准备这样带着一个女人去找他?骆修文,骆掌柜,你不要太过分!”
那女人挽住骆修文的手挑衅般的紧了紧,扬头迎向林洪愤怒的眼神。她挑眉冷笑:“这位大哥管的未免有些太多。程与竹怎样,我怎样,与你有什么相干?我家骆不善言谈,可你当我就是好欺的么?”
我家骆“这三个字一出口,林洪、骆修文两人当场石化。
那个女人便扯起石化的骆修文,大摇大摆的从同样石化的林洪面前走过,自马厩中牵了马,催马扬鞭,一路出了京城。
如果林洪没有石化的话,他就会发现——那两匹马中的其中一匹,跟昨天程与竹骑着出城的那匹,其实是一模一样的……
时间,倒回那个女人和骆修文出门之前……
见到面前那个穿了鹅黄色纱衣,雪青色罗裙的女子对他盈盈浅笑的时候,骆修文明显是被吓到了。眼前之人外貌和与有着八分的相似,但是眼神却是一般无二的。与?”骆修文轻唤。
那女子笑着摇头:“程与竹不是昨天晚上就走了?”
“什么意思?”骆修文惊问。难道这个女人并不是与假扮的?可是,除了与之外,还有谁能在不引起自己警觉的情况下靠近自己?若她不是与,为什么在她进来的时候,自己竟然没有觉察?
那女子轻笑:“忘了我跟你提的条件了么?骆,陪我演一场大戏吧。这次出去,我扮你娘子。”
“可……你不该假扮女人啊。”骆修文支吾。
“不会怎样的,反正,又不是没有扮过。夫妻出游,总是要男女才不会那么引人注意吧?再者,”她提起裙摆,在房里轻巧的一个旋转,“你扮女人,可会比我更像么?连我去买女装你都那么大反应,我早知道要你扮女人的话你一定不肯。既不肯,更不像,那这种事情不如就由我来。”
骆修文原本想说什么,却在视线掠过她颈间的时候一愣,改口问道:“你,真的是与?”
顺着他的视线,那女子抚上自己的脖颈,笑:“骆,你觉得我不是?”
骆修文的目光又落到她的胸前:“你是女人。”
“我是男人还是女人,难道不是你最清楚?”她一个滑步贴到骆修文身边去,笑道,“就算那个时侯你已经神志不清,我却是再清醒不过。芙蓉帐暖留春住,锦衾绣枕济相思。难道就因为这里没有什么锦衾绣枕,也没有什么芙蓉帐,骆你就忘记了?”她的笑容三分真,三分假,三分暧昧,另带了一分的调笑和狡黠,直逼得骆修文猛地红了脸,低下头去。
“跟你开玩笑的。”她瞬间端正了脸色,又说道,“我们也该上路了。”于是提了包袱,系了钱袋,负了纸伞,软剑佩在腰间,她挽起骆修文的左手:“我们走吧。”
于是,就有了林洪看到的那一幕。
“你说,我们这次出去,要用谁的身份做掩饰比较好?骆,如果你没有意见,便用墨五,如何?”程与竹与骆修文并行,问道。
墨五。骆修文听到这两个字,便不由想到自己的三叔,进而想到那个人,想到那些事。而想到那些事情,他便犹豫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