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一夜无眠
“怎么不睡呢?哎,都怪我,把这么一个缠人的小丫头丢到你这里,害你一夜无眠。先把发带给我,然后去休息吧。今儿没什么事儿,我守着她。”声音柔和轻缓。他的手搭上骆修文的肩头,轻轻地拍了拍,“骆,她不过是个不晓事的小丫头,如果说了什么过分的话或者做了什么出了格儿的事,不要生她的气。我送她回去之后,还有要紧事要跟你说。你先休息去吧,一切有我。”
与,如果当初你对我不那么温柔,我便不会轻易地把自己的一颗心赔上。你可知道,而今你的温柔,于我来说,是比剖心更残忍的凌迟?默默地从怀里取出那条丝带,递到程与竹的手里。骆修文停顿一下,欲言又止,只是转身要离去。
“骆,怎么了?你表情不对。”程与竹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而骆修文只是摇了摇头,并不回答,静静地离开了。
即使心思灵巧如程与竹,也不知为何只是几个时辰之间,骆修文便宛似换了个人一般。他直觉在他不在的这几个时辰之中发生了什么,却无法确切的知道,那发生的,究竟是什么。任他心思再过灵巧,又怎么会想到夏明瑶居然会在半梦半醒之间说了那么一句模棱两可让人误会的话来?而此刻,并不是深究这件事的恰当时间。于是即使有些疑问有些担忧,他依然没有再做挽留,甚至没有多加探问,便任由骆修文去了。
抽离了竹簪,满头的长发披散而下。他的手指灵活的在发间穿梭,而后将它们拢起,用发带束好,最后轻轻地吐了一口气。静默片刻,他去打好了洗漱用的温水,准备了手巾,看着依然赖在床上的小公主夏明瑶,没有靠近,只是用传音之术唤醒了她。
“白大哥。”夏明瑶揉揉眼睛,“你还是这个样子比较好看。”
程与竹微微一笑,说道:“收拾一下自己吧。瑶儿,今日我便送你回去。你那皇兄虽然表面上装着不管不问,心里面还不知急成了什么样子。你也不能总在宫外玩闹。”
夏明瑶仍有些迷糊,只见到他露出了一个笑容,接着背过身去,等她醒过神来,才发现身处的环境与他们一同住过的客栈截然不同,却是在那一品茶楼中骆修文的房内。白大哥,你一定要在今天把我送回去么?”她问。
程与竹没有回答,只反问了一句:“你不愿?”
“我……白大哥,我自然是舍不得和你分开的。”夏明瑶静默了许久,才这样说道。
程与竹回过身来,已经浸好了手巾,替她净了脸,上了妆,梳了发,一边缓缓的说道:“瑶儿,这人呢,一个时候有一个时候的缘法。白某为了找一些东西进宫,遇了你,将你带出宫来,一旬相伴,是为有缘;而今缘分且尽,故而分离。然缘之一物,玄妙异常,却最是莫可强求。瑶儿,你必须明白,眼下回宫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白某飘零江湖,飘到胜京,进了宫,遇见你,这是你我的缘分;而也正是由于白某飘零江湖,近期就要到别处去了,而你,是万万受不得这江湖奔波的风霜之苦的,是以缘分由此而尽。你也曾答应过我,出宫之后,一切听我安排。现下我安排你回宫,你便不听了么?”
夏明瑶仰起头来,扬声说道:“白大哥,你能行走江湖,能受得了那种苦,只要在你身边,瑶儿也受得住的。”
程与竹收拾好洗漱用的东西,面色渐沉:“公主殿下没有经历过,因此才会有此妄言。也罢,殿下当真不肯回宫?”他有些不悦,当下称呼都改了,不再叫她“瑶儿”,而是换上了疏离的敬语。
惦记着房中的两人回宫之时同样要避开那些高手护卫,必然辛苦非常,想必要先用过早饭之后才能启程,骆修文也不顾自己一夜未曾安眠,先去街上买回了芙蓉糕和八宝粥。刚要找个人送上去,又想起小公主的身份绝对不可以让旁的人发现,于是自己端了托盘上楼去。刚要推门,却听到了夏明瑶的话,当下愣在了门口。
“白大哥,我要同你一起!要么你随我进宫去见皇兄,要么,瑶儿陪你浪迹天涯,无论多苦我都认了!”
程与竹摇摇头,声音温柔依旧,面色却深沉得可怕:“公主殿下,你当真拿定了主意,再不更改了么?”
夏明瑶没有说话,只是低了头,再不去看他。
“好,非常好。”声音中殊无喜怒之意,满满的只是温柔,凉凉的没有温度的温柔。
门外,骆修文木然捧着托盘,只是须臾,便决然掉头离去。
门内,程与竹微不可察地一叹,右手揽住夏明瑶软倒的身子,左手,仍未离开她的昏睡穴。
“混蛋!”夏明夷看着书案上的白纸,恨恨扯过,撕得粉碎,“你最好向长生天祈祷,不要让朕知道你是谁。否则,朕必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时间,退回一刻钟以前。
夏明夷下了早朝,在自己的步辇上发现了一张字条,是瑶华殿——公主夏明瑶的寝宫——里面的暗卫传来的请罪书。字条上用暗语写着公主已经被送回宫,然而昏睡未醒,他们没有抓到那个使她昏睡的人。
夏明夷不及回宫,先匆匆的前往了夏明瑶所住的瑶华殿。
只见自己的妹子平静的仰躺在床榻之上,神态安详,枕边一枚碧绿的竹制簪子,看得出似乎是新制的。
他急忙亲身为自己的妹子把了脉,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幸好夏明瑶未受损伤,只是被人点了穴道而已;时辰一到,穴道自然会解开。
而问及那些暗卫,他们却都语焉不详,只说被人调虎离山,连她是如何被送回来的都讲不清楚,更不必说捉到那个送她回来的人了。
夏明夷一怒之下,险险将这一众暗卫统统处决,却看看忍住,总算是念及自己的妹子安然归来,是一件喜事,总不宜见血,这才作罢。
于是安排了人好生照顾夏明瑶,自己则恨恨回转了上书房。刚刚坐下,便发现自己的书案上摆了一张白玉版纸,上面的字体圆润清秀,端正严谨,又不失飘逸娟秀,却是写道:拜呈吾皇陛下钧鉴某本江湖草莽偶入宫禁得遇公主殿下幸得青眼相加共游半月而无心相欺无奈相负无缘相守无语相离唯乞陛下善言相劝令妹为幸则吾虽处江湖之远心亦得安为殿下遗竹簪一枚聊以为念某再拜顿首相欺?相负?夏明夷盯着这四个字,怒不可遏,当下将那张纸撕得粉碎。
而此刻,罪魁祸首就在玄武大街上,千机阁的对面。
却说程与竹抱着被点了昏睡穴的夏明瑶回转皇城,用了数次声东击西的把戏,好容易调开了驻守瑶华殿的暗卫,随后避开一众宫女太监的耳目潜入上书房为夏明夷留书,最后趁他刚下早朝,宫禁之内防卫略有松动的间隙,使尽了浑身解数方从宫中脱身。刚刚回到茶楼,却发现骆修文不见了。他召来楼中的伙计询问,却得知,自家的掌柜,居然前往了千机阁!当下又是忧虑,又是焦急。忧虑的是离开之前,看骆从房间里离去时的神色有些不对,或者是误解了什么东西;焦急的,却是怕千机阁的人不知道他曾是墨主事的侄子,只以为他是一品茶楼的掌柜,因而对他不利。于是程与竹不顾自身血脉未稳,只以为骆不过早他一步离开,快一点就来得及赶上,因此以最快的速度沿近路到了千机阁的门口。可是一路上,包括到了那里之后,都没有见到那人的身影。
在大街的另一边看着千机阁的大门,程与竹只觉得浑身无力,再也无法维持平稳的呼吸与挺直的腰脊,只得以手撑了膝盖,弯下腰大口的喘息。骆,你真的已经进了千机阁了么?
就算要进去找人,也不能这样进去。程与竹这样告诉自己。于是他默默运功调息,直至气血平复。刚刚直起身子,却见骆修文从一个路口转过,走到千机阁的门前,抬头看着头顶的匾额,随后抬步要进去。
“骆!”程与竹扬声,将骆修文的脚步钉在那里。
骆修文站住了,却没有回头。
程与竹静静说道:“跟我回去。”
骆修文还没有来得及回身,一个财主模样的人走到了他的身后。他本可以向旁边一闪让出门口,却没有那样做,只是向前一步,先进了那道门,然后转头,看向街对面的程与竹。
程与竹的脸上没有错愕的表情,却只缓缓扬起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轻启薄唇,吐出四个字:“如此甚好。”而后转身离去,毫无留恋。他腰身拔得笔直,身后,却扬起了一种深沉的凄凉。
是啊,多好。就算那是曾经遗弃了骆的墨家,可再怎样说,那也是他的亲族,何况那件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或许是原谅了吧;而自己,究竟算什么?凭什么因为骆愿意委身于身为一品茶楼东家的程与竹,就意味他是愿意一直跟自己生活的?程与竹,你算什么?他甚至不知道你真正是谁!呵,墨千机想要骆认祖归宗,你当初那样强求不许,千方设计百般周旋,他却是自己愿意回去的!除了一厢情愿,枉费心机之外,还能叫什么?
他没有看到,在他转过身去之后,有人从房间里面出来,正好在骆修文刚刚站立的那个位置经过。
身后跟了一个人,程与竹没有多加理会,只是沿着玄武大街一直走。到了城北城墙下无人之处,他站下了脚步。离我远一点!”纵使胸腔中依然有些郁积的感觉,程与竹话语中的冷傲却是有增无减。
“兄台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在下只想打听一个人。”声音很温润,听起来那人并没有恼火。
“我不知道。”程与竹冷冷说完,飞身上了城墙。接近正午的刺眼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没有躲闪,反而仰起了头,一任阳光直射他的双眼。
而那温润的声音就响在他的背后:“兄台应该会知道。在下是外地人,只想问一下,要找到一品茶楼的程与竹,该到哪里去?”
程与竹猛然转身,眼睛一时不能适应剧烈的光线变化,只看到一片温雅的藕荷色。那人比他高一线,身形挺拔,却无法看清五官。他眼帘微阖,疑惑道:“阁下是……”
隐约见那人一抱拳:“小可姓罗,草字令乾。”
程与竹睁开眼睛,看清眼前的男子,不由就是一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