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头一把揪住夏尹的头发，将她的脑袋狠狠地向墙上撞去。夏尹弱小的身体几乎飞了出去，吃痛间稍稍松开了双手，方瞳还没有清醒，原地晃了两下，终于还是被身后虎视眈眈的人一把抱在怀里。
“小妹妹……哥哥会好好照顾你……”
坚硬而冰凉的墙壁，每一次撞击都使足了力气。夏尹迷蒙间还是听见调笑的声音，方瞳被人抱住，像是沉睡的白天鹅终于悠悠转醒，努力抬起眼睑，想努力把周遭看个实切。
生不如死的感觉，并非来自于身体的创伤，而是面对最珍重的人陷入困境而自己却束手无策。无以复加的悔意将她掩埋，没留丝毫缝隙。
要么死，要么就坚强地忍受，将仇恨永远铭记。
光头丑陋的嘴脸在面前渐渐失焦，辱骂和调侃声好像来自另外的世界，遥远的分不清真实或虚幻。
夏尹真的以为自己在劫难逃。
直到包厢的大门被用力撞开，一瞬间光源分散，洋洋洒洒地扑向来人。夏尹需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将视线汇聚在同一个方向，将那人看清楚。
这是真的吗？夏尹分明看到裴逸凌乱的发，愠怒的眉眼，棉衬衫上的纽扣熠熠生辉。
光头松开了抓住夏尹头发的手，她的头抵住墙壁，虚脱般地跌在角落。光头被裴逸一拳打倒在地，他喘息着愤怒地模样，夏尹流着泪，微笑地闭上眼睛。
全世界放空，她太累了，抓不住了，所以什么都不想了。
其他的人看见光头被打倒，呼啦一下拥向裴逸，一瞬间他便被推上孤立无援的顶峰，四周都是睚眦尽裂的嘴脸，将他围得严严实实。
拳头如雨点，不分轻重，没有缓急，只是无情而无畏的落下。因为雨点从不在意街上的行人是否带了伞。
裴逸身手矫捷，轻巧地躲开另外一个光头挥来的拳，反手又击中另外一个人。
那几个男生嘴里不停地骂着肮脏的言语，将声势闹得很大，夏尹趁着所有人都没有余暇注意她的时候，艰难地从地板上坐直了身子，她越过不知多少个激战正酣的身影，看见方瞳一个人静静地倒在椅子上。她的纤颈无精打采地垂下，马尾辫也有些散乱了，许多碎发挣了出来，有些不老实地在面前飘来飘去。
这时候徐露突然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方瞳面前，扳住她的前额，死死摁在椅背上，劈手就甩了方瞳一巴掌。方瞳迷迷糊糊地咕哝了一声，却没有醒来。
这似乎极大地鼓舞了徐露，面对一个失去意识的女生，她丝毫没有想过手下留情。
很快方瞳白皙的脸庞上浮现出五指的红印，显得触目惊心。裴逸被几个人围得无暇顾及其他，没有发觉徐露趁人之危，更不可能替方瞳解围。夏尹暗暗揪心着，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摇晃地从地上站起来。
夏尹走向徐露，抓住她甩向方瞳的手，一口咬下去，用了她这辈子最大的力气。
徐露吃痛得狠狠倒抽一口冷气，夏尹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口，不论徐露怎么将拳头挥向她。最后她索性朝着夏尹的肚子踹一脚。这一脚也用了十成的力，夏尹想不松脱都困难。
她的脑袋磕到桌角，一声巨响，连带着碗盘一齐被扫到地上。
夏尹跌在碗盘的碎片上，只觉得一阵锥心剜骨的疼痛，手上还有些别的什么地方，碎片刺入血肉，簌簌留着血，猩红的，每一寸呼吸都伴随着疼痛。
依稀，夏尹又看到了那晚的徐露。比那天还要癫狂而嚣张的她，干脆冲到方瞳的椅子后面，将她连人带椅子折到地上。
夏尹一阵惊呼，冲过去想要抱住方瞳。她的身体轻飘飘地像一片树叶坠落。两个人跌成一团，但随之一起倒下的木椅却不偏不倚刚好砸中夏尹的脚踝。
她疼得额上都要冒汗。
也就是在这时，尽管夏尹无法回头看个究竟，但她隐约也能感觉到局势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好像包厢门再次被推开，她听见光头的惨叫，看见了徐露目瞪口呆的张皇模样。
有人将方瞳从夏尹身上抱起来，这时候方瞳醒来了，眯起眼睛盯着面前的人，她凑得很近很近，过了好半天才喃喃地说，“林育然？”
她的唇角绽起一朵花，带着微醺的朦胧，林育然叹了口气，稍稍欠下身，用另外一只手拽起夏尹。
“你先照顾方瞳。”林育然不由分说将方瞳推到夏尹怀里。
夏尹终于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心急，因为包厢另一边，裴逸已经渐渐败下阵来。他被其中一个光头打中了鼻梁，眉骨上也有血迹，胸前的纽扣掉了一颗，衣领翻起来，样子有些狼狈。
林育然气急败坏地冲都中央左右开弓，不愧是篮球队的队长，高高的个子睥睨全场，三两下就令其他人吃了苦头。局势一下倾向他们这边，光头和其他人颓然倒作一团，林育然狠狠地踹向其中一个人，冷冷地说，“最好快给我滚，我朋友稍后就到。”
这些人东倒西歪，已经完全没有先前的嚣张气焰。原本他们并没有将裴逸一个人的孤军奋战放在眼里，没想到又来了一个帮手，不但气势凶猛，还扬言自己带了其他人来，一时间进退两难。
其中一个光头从地上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转头有些不满地看着徐露，“不是说就俩小姑娘吗？这是怎么回事？”
徐露本来在角落里，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眼见矛头瞬间指向自己，无措地环视了一下四周，最后眼光定定地落在林育然身上，委屈又自责的样子，仿佛做错了事想要求的原谅。
林育然抹了一下嘴角，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嘴角被打得有些开裂。他走到徐露面前二话不说，揪住她的衣领，林育然的瞳孔清晰地放大又收紧，眼光里是高高在上的盛怒。
“都是你干的好事，”他的指节因为使力而消失了血色，仿佛恨不得手里攥着的是徐露的脖子而非衣领，“现在就给我滚！永远别再让我看见你！”
他将徐露甩开，那个昔日嚣张跋扈的女生跌坐在地，委屈得突然嚎啕大哭。
林育然厌恶地别过头去不看她。
他身后的光头似乎还不接受自己的大势已去，偷偷站起来，抡起身边的椅子就往林育然身上砸去。
幸亏裴逸眼疾手快，抬脚踹向光头的腰部。椅子脱手飞出去，朝着不省人事的方瞳砸过去。
夏尹清楚地看着椅子划出的痕迹，一瞬间静止得如一光年般久远。椅子划过抛物线的最高点，然后急急向下落去。毫不知情的方瞳垂首倚在一边，哪里知道危险迫近，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
是什么样的勇气驱使夏尹扑上去，她自己都来不及思考清楚。
她的膝盖蹭过冰凉的地板，却早已失去痛感。背后有呼啸的风声，却不过是自己的幻觉。如同咬合的齿轮没有一点缝隙，下一秒钟背后撕裂般的疼痛传遍全身，一路摧枯拉朽顺着每一根神经蔓延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椅子尖利的部位带着分毫没有减弱的力道袭击着夏尹的骨骼，大脑嗡地停止运作，眼前一片漆黑。
夏尹向方瞳身上跌过去，她甚至都能感觉到身体的每一个零件被打散一般，滚落一地。
身后传来光头撕心裂肺的哀号，夏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意识渐渐复苏的时候，包间里只剩下依旧坐在地上啜泣的徐露，还有受到惊吓恐惧地躲在角落的窦茹梦。其他人已经不知去向，裴逸轻轻地将她揽起来，他身上淡淡的馨香召回夏尹的知觉。
裴逸的怀抱，果然那么暖。暖得叫人心都要碎了。
夏尹多想就这么不醒来，一直睡下去，睡到天荒地老都在所不惜。
裴逸用食指和中指的指端拍着夏尹的脸颊，担忧的声音在夏尹耳边响起，“这下打得可不轻，要不然送她去医院……”
她不想去医院，她只是贪恋这个怀抱。夏尹挣扎着动了动眼睑，缓缓睁开双眼，却跌进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她忍不住目眩神迷。
这样的眼神，天地万物都会为之失色。
裴逸见夏尹醒来，轻轻抚上她的额角，他的声音轻柔，生怕惊动了她似的，“小姑娘……还好吗？”
夏尹点点头，脊背像是绷紧的橡皮筋失去弹性，每一下都是超负荷的抻扯。
她听到林育然的声音，不同于裴逸，他的声音是无法抑制的愤怒，夹杂着徐露抽泣的声音，“今天这件事，你自己想好怎么收场。如果她们有个三长两短，你等着……”
“我都是因为你……你不能怪我……”徐露的声音凄厉，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我那么喜欢你，可你从来都不正眼看我……”
“你？”林育然冷笑，“你这样，只会让我一辈子都看不见你。”
徐露发疯似的从地上爬起来，忽然指着窦茹梦声泪俱下地控诉，“都是她……都是她出的主意！和我无关……”
窦茹梦本来躲在墙角，徐露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她慌忙摆手解释，大眼睛里都是惶恐，“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窦茹梦的声音颤抖，眼泪像断了线一样跌落，“那些人我都不认识……都是你的朋友啊……”几近哀求的语气，听闻在耳都叫人不忍。
“你终于肯说实话了，”这是裴逸的声音，夏尹躲在他的怀里，仿佛都能感觉到他声线的震动，“英语社的聚会，为什么参加的人你都不认识？”不疾不徐的语气，却狠狠扯下她了伪装的外衣。
“我……”窦茹梦语塞，却一口咬定，“那是她的朋友，我真的不知道……”她指着徐露。这样的关键时刻，并不坚固的同盟霎时土崩瓦解。
裴逸冷笑一声，“那你告诉我，咱们学校什么时候有英语社了？”
窦茹梦呆愣在原地，这么拙劣的谎言，如何能够瞒天过海。她太过掉以轻心，算准了所有的事，惟独忘记了，学校并没有英语社，一切不过只是她信口编造的谎言。
她被报复的快活蒙蔽，根本无暇去细想，之后要如何收场。方瞳的背后，有裴逸和林育然，她如何赢得了。
最好的情况也不过像现在这样两败俱伤。
她哑口无言，面对着所有人质疑的目光，想不出任何理由为自己开脱。她不过和徐露一样，孤注一掷地喜欢着林育然，虽然他嘴上从未承认过，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方瞳。甚至比他自以为的还要喜欢。
学校举行篮球联赛的时候，身为队长林育然却表现得心不在焉，时常出神地望着场下，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可最终找到的也只是失望。这样落寞的神情让窦茹梦看在眼里，她知道徐露总在努力靠近他，于是就刻意靠近徐露。
这是她了解林育然唯一的途径。
就是从徐露口中知道了方瞳。她没见过那个女生，心里却早已埋下了浅浅的恨意。她开始注意方瞳，注意到方瞳身边的小跟班就是上次秋游在湖边落水的丑小鸭。
单纯的丑小鸭，似乎就是最薄弱的环节，可以肆意沦为报复的工具。
如果有什么是窦茹梦没有想到的，那便是，丑小鸭竟然比她想象得还要好骗。她只消动动眼眸，她就乖乖臣服。
两人一起回家的路上，她灵机一动，信口谎称学校的英语社要举办英语比赛，结果傻气的丑小鸭推辞后，竟主动提出自己的好朋友方瞳说不定愿意参加。
正中下怀的意外，窦茹梦连忙应和，生怕她反悔。
她第一时间告诉徐露这个计划，同样憎恶着方瞳的徐露自然是她最有力的同盟。两人策划这样一出聚餐，徐露自告奋勇，找来一群不三不四的校外好友，本想叫方瞳想起今晚便终生蒙羞，再也无法坦然地面对林育然，霸占他的喜欢。
结果却不尽如人意的翻盘。连林育然都出现了，等待她的也只有万劫不复。
还有什么事情，比被心爱的人嫌恶而更绝望呢？
窦茹梦沉默地低下头，事到如今她已经无话可说。她不想看到林育然的眼神，那么冷漠，仿佛她只是一只令人生厌的臭虫。
难堪的沉默仍旧持续，直到方瞳忽然在座位上轻声呻吟，缓缓抬起头来。
林育然第一个冲到她面前，那么骄傲的男生，单膝跪在地上抬着头柔声道，“醒了吗？难受吗？”
夏尹感觉到裴逸倏忽僵硬，却什么都没有说。
林育然浑然不顾还有旁的人在场，紧紧地捉住方瞳的手，全校女生的焦点，却只肯把自己的焦点投向面前的女生，卑微认错。
“那天都是我不好，我说错了话，你还在生我气吗？”
方瞳忽然向前倾过去，林育然连忙扶住她，她的发丝缠绕在他面庞，一双弯眉踅起，“你是……林育然？你怎么在这？”
林育然一把将她扯到怀里，下巴在她肩头磨蹭，“我那天说的话都是假的，你千万不要当真。我今天给你打电话，接通了却听到你被人逼着喝酒，我立马就赶来了，可还是晚了……对不起……对不起……”
原来方瞳撞到手机上的时候，刚巧接通了林育然的电话。难怪他会这样及时的出现。
林育然抚着方瞳的发端，喃喃地说着抱歉。不论这对身边另外两个女生来说是否残忍，不论场面多么狼籍，不论自己曾经竭力否认不敢说出口，好像万物都定格在这一秒，是他无穷无尽的悔意。
方瞳的醉意似乎还没有散去，并不知晓刚刚发生了什么，她嗤嗤地笑着拂开林育然，“裴逸呢？”
林育然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僵硬地看着方瞳挣脱他的怀抱，甚至忘记将揽住她的一只手放下来。
裴逸拍了拍夏尹，缓缓叹了一口气，“走吧……”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夏尹因为自己听错了，于是用唇语询问。
“对……走吧……”他伸出手来拉起夏尹，他的手掌干燥而温热，覆住夏尹的小手，夏尹忍不住闭上眼睛，就好像能够被这双手带向很美好的彼端。
他们的脚步很轻，方瞳并没有察觉。走到门边的时候，裴逸忽然回头，对上林育然的视线。
兄弟之间的一个眼神，能胜过千言万语。裴逸微笑了一下，轻轻掩上了包间的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