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暮色象墨汁滴入水里,一点点渗透开来,渐渐将整个南京城都罩于其中。雨后的夜空没有星月,纪府里只有几盏昏黄的灯笼,将楼阁照得影影绰绰。
归卉进来将采薇的床铺好,粉红的床帐放了下来。黄豆大的油灯火立在桌旁,微弱的光吃力地照着房间四壁。采薇看不清归卉的脸,感觉鬼祟,皱眉道:“归卉,你明儿多拿些灯油来,还有,我那粉底快使完了,也去给我领一盒新的。”
归卉转头道:“小姐,我前两日就跟夫人请示了,夫人说,这些日子开销大,纪老爷长久没去领津贴了,让府里大伙儿都节省着点。如果再去要,恐怕夫人要怪罪了。”
采薇哼了一声,不再言语。她知道归卉是谷夫人安在这里的眼线,虽然每日立在她身边,伺候着她生活起居,不过一颗心可都在长在谷夫人那边。纪府不可能少这三瓜两枣,谷夫人这是故意要别扭她。归卉说完,轻轻带上门走了,黑暗中的姿势透出几分得意,一股怒火冲上了采薇的胸间。
窗外传来隐隐约约的虫鸣,采薇在床上躺了许久,还是没有睡着。她踱到窗前,看见上午与槿儿一起钓蛙的那片小池塘,荷叶被夜风吹得连连起伏。槿儿在池边兴奋的模样,让她有些感伤:这个将军府的少爷,没有小伙伴,在本应是最快活的年纪里,终日闷在深府中,不敢稍动。
戏水钓蛙,不过是方子平哥俩小时候玩腻了的游泳,每每钓到青蛙,方氏便将它们在锅里炒炒,冒着油香的菜盘端上石桌的时候,院里的空气都弥漫着温馨的气息。
想到了方子平,苑真的容颜也浮上了采薇的脑中。她伸手摸了摸怀中的口袋,里面空空如也,黑暗中,采薇叹道:“可惜那盒绣针不能留在身边,不然哪里还会被归卉这样的丫头拿上一把。唉,也不知苑真现在如何了?”
采薇重新躺回床上,拿起那块曾绣过许多东西的白色丝帕,又将翡翠手链包于其中摩挲着,一时脑中涌起了无数乱七八糟的景象。迷迷糊糊间,她突然觉得眼前大亮了起来,惊奇地向四周望去,只见面前出现了一片宽阔的田野,周围山群合绕,草木繁茂,乍一看去,颇有点象石村的田地。
采薇大惊,疑道:“我怎么又回到石村来了?”再向里走近了,却发现田野当中没有一处院子,没有一户人家,不过林间的花丛灌木绿得可爱,不象石村角落里都生着颜色暗绿,形态凌厉的奇花异草。这里的田地分成小小的一块一块,看上去那么肥沃,令人走近便起了种点什么的念头。
采薇更奇怪了,继续向里走去,端详着这片陌生的地方,心下奇道:“我难道又穿到另外的地方来了吗?天哪,难道穿着穿着还能成习惯了?这里怎么没有一个人呢?”
经过一条叮叮咚咚的小溪,采薇俯下身子洗了洗脸,清凉的感觉沁入肌肤,说不出的惬意。她坐在溪边的一块大石上休息了一会儿,望着四周,一时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去。
突然,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采薇妹妹,你可来了!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些日子了!”
采薇一下听出这是苑真的声音,惊喜转过身来,居然发现苑真亭亭地站在她的面前。采薇急急上前拉过她的手道:“苑真,你……你腿好了?你真的能站了?”
苑真微笑道:“是啊!采薇,我早想告诉你了,我的那盒绣针得了天地灵气,你走后,我就用它们刺通了穴位,如今我已经全好了!”
风儿将田中的泥土气息吹了过来,溪水的声音变得更响了一些,采薇从惊喜中回过神来,忙问道:“苑真,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会在这里等我呢?”
苑真向远处的天边凝视了一会儿,悠悠道:“采薇,天地灵气,随缘游走,如今,我的绣针已为我治好了顽症,使命已成,它们已化作别物,就在你的手中。”
采薇疑道:“在我的手中?”她茫然向手上看去,只见刚才握于其中的丝帕与翡翠手链仍然还在掌心。她奇怪地看看苑真:“这两样是……是丰城黎府的四公子当初赠与我的,我留着它们已有三年了,虽是精致,却也无其他奇处,如何有什么天地灵气呢?”
苑真笑道:“原先不过是件俗物,但是从今天起,不再与原来一样了。你到得这里来,看到这片田地,就是从它们那里走进来的。以后,你只要将这条翡翠手链戴于腕上,无论何时想进这片地方,都可以随意进来。”
采薇倒吸了一口气:“居然可以如此!只是,这周围没有一户人家,我到这里来做什么呢?只为看看风景吗?”
苑真走上前来,拉着采薇来到那一块块的田地旁边,指着它们道:“采薇妹妹,你看,这片田地可不比寻常,你若将世间的种子种于其中,三日之间便可长得成熟,无论是寻常庄稼,还是奇世药材,只要你能寻来种子,这里便是你的天下了!”
采薇惊奇地蹲下身子,仔细地看了看那田间之土,只见它们呈淡淡的棕黄颜色,如木屑堆积一般松散,摸上去细细软软,手感舒适。采薇道:“这田地与石村的比起来,确是天地之差。苑真,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身后却无人应声,采薇奇怪地回头一看,苑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田边。她望了望四周延绵的山脉,又连唤几声,无人应答,只有呼呼的山风卷起残草划过一道道的弧线。
采薇着急起来,向刚才的溪边跑去,溪水哗哗地流着,苑真依然没有踪影。她停下脚步,茫然四望,想起刚才苑真的话,不由得摸了摸手中的翡翠链子。突然,四面一下黑了下来,田野不见了,采薇又回到了纪府自己的房中。
窗外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采薇掀起珠帘,看见东方已经现出了亮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