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太常听采薇说自己是姓纪,有些惊讶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一时陷入沉思,似乎回想起什么旧事。
项腾兮拉黎白羽在一旁坐了,低声说道:“家父去年在祭祀祠里,曾遇到过一位纪将军,听他说起过,当年被蛮夷追杀时,遗落了一个女儿在深山里,与你说的这位采薇姑娘的情形倒有几分相似,只不知……”
黎白羽一听惊得站起,他自从三年前第一次在石村见到采薇,与她在崖边叙过那番话后,一直都在寻找纪将军的消息,无论是在庐山白鹿洞书院的时候,还在两次来京城,都问过许多的人,只是音讯全无。如今,在带不带她回丰城的这两难决定的时刻,居然出现了这样的转机!
采薇虽没听见项腾兮说些什么,但从鲁太常与黎白羽的神情中,已猜到了七八分,心里暗暗涌起了波涛。她穿到这个举目无亲的朝代来,飘泊渐渐已成了常态,此时突然出现了一条“根”,她惊讶之余,不能不有些激动。她这些年一直都不太舒心,基本上是生活在苦闷之中,能换个环境做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个隐隐的期待已经在心底存在了许久。她心里好奇道:“不知我那‘生父’长得是何模样,家中又是怎么光景呢?如果还是将军府……”
鲁太常终于开口道:“纪姑娘,听小儿说,黎公子与他提到过,你原是住离丰城不远的一处山间小村里,那个农家夫妇并非是你的生身父母?”
采薇行了一礼答道:“正是!”她将方氏告诉自己的身世略略说了,一边说一边又想起在石村沉闷的日子,心里嘀咕着:“那时就常想着如果回到‘生父’家去,该是比那里要好得多了。这纪将军我从来没有见过,更没有聊过什么父女之情,不过如果能归了‘家’,即刻过上将军府小姐的日子,也不枉我穿过来这一趟。唉,我看黎白羽那个小子,虽然对我尚有情意,却也是个犹豫不决的家伙,不太靠得上,如果住进将军府里,以后再想做什么事,可是更容易了!”至于以后到底想做什么,她在心里还是一团糊涂,只觉得眼下找到这个“生父”是个不错的选择。
项老夫人一直没说话,只半闭着眼睛坐在太师椅中,听着屋里几人的一言一语。此时,她听采薇说起身世,自幼在深山中长大,对鲁太常道:“你一定是搞错了,那种偏僻地方,又没有私塾和先生,采薇哪里能识得这么多字,还能写书说书!你呀,是看我好不容易得了个好丫头,又想让她留在你府上继续给钊儿看病,故意编出来骗我的吧!”
项腾兮一听便知老太太的意思,不想让采薇就这样走了,他凑近老太太身边笑道:“老祖宗,这哪里是鲁老爷编的,分明是这位黎探花跟我说的嘛!老祖宗你莫要舍不得采薇,你喜欢说书,兮儿给你请几个班子说上几天几夜,可是,人家纪将军好不容易寻回了女儿,你不让去,妨了人家父女相认,采薇可是要怨你了哦!”
鲁太常连连称是,忆起去年与纪征然偶遇的情形。原来,纪征然在一次击退辽军的战中,虽率兵士们拼力得了胜,但是身负了毒剑,在回来的路上,经过一祭祀祠时毒发,从马上栽了下来。此时,鲁太常恰巧在祭祀祠里准备皇上几日以后的祭典,兵士们将他抬了进来求助。鲁太常遣了手下去请最近的大夫,等待的时候,纪征然以为自己必死,向他说了这么一件事,恳请他去寻当年的遗珠。不过,纪将军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却命不该绝,还是活转了回来。
鲁太常叹道:“纪将军骁勇半生,却在去年那一战中毁了健康,虽性命不再有忧,但再上战场只是不能了。他恢复以后,也突然转了性情,愿意归隐了,皇上赏了他一栋园子,让他住在南京,从此好好养身体。他现在已是深居简出,鲁某也有许久没再见过他了。”
屋里几人各怀心思,一时都陷入了沉默。风儿吹动着珠帘,窗外的明月将几缕银白的光铺了进来,屋里每样东西都被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第二日,几辆马车停在鲁府大门前,项老夫人拉着采薇的手,一边掏出帕子拭泪,一边反复嘱咐:“丫头,你这一回家,我这个老婆子可就难得见到你了,唉,项府里的这些丫头婆子,有哪一个象你这样可心的。我前两天还想着,收了你进项府里,是老天爷让咱们有缘份,再过几年,老婆子我给你寻一门好亲事,象嫁女一样将你风风光光嫁了。不曾想,还没回苏州呢,你就从老婆子身边飞走了!”
采薇心里涌起一阵难过,没等她回话,一边董夫人笑道:“项老夫人不用伤心,采薇回家也是住在南京,离咱们苏州也不远。兮儿也是被派到南京任官,你要是想采薇了,大可以让兮儿接了你去看看。采薇呀,过两年如果出嫁了,可一定要老太太来看看你当新娘子的模样哦!”
项腾兮任尚书左丞的日子已近在眼前,必须前去报到交接。项老夫人纵是不舍,也不能再耽搁了,只得上了马车,挥泪而去。一旁的珍儿看着鲁府门前采薇的身影越来越小,脸上现出了复杂的神情。
珍儿看看身后的另一辆马车,项腾兮正坐在里面。她犹豫半日,终于开口:“老夫人,项公子此次回去任职,也在南京,您说,采薇这次找到父亲,能回到将军府里去做小姐,可是多亏了项公子传话,等她去了南京,到时候会不会常去找项公子道谢呢?”
项老夫人正被马车颠得迷迷糊糊,没有心思去听她七绕八弯,一旁的董夫人却狠狠的剜了她一眼,厉声喝道:“采薇找不找项公子,都不与你相干!有些人就是以为自己长得比别人强上几分,就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珍儿一听,便知自己平日遮不住的心思被董夫人都看入了眼里,羞得恨不得一头撞出马车之外。幸亏董夫人没有再追击下去,转了头向窗外看那些飞速后退的树林田野。珍儿难堪了一阵,渐渐缓过气来,一路上没敢再开一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