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过后,空中淅淅沥沥飘下雨丝来。韩府院子里响着细碎的雨声,楼里窗口大多黑着,只有其中几个的帘布之后,隐隐透出微弱的灯光。以往时有传出的话语和曲声,也消失在一片寂然中。偶尔有两个丫鬟从回廊中穿过,皆敛声静气,低头疾走,不一会儿就融进了夜幕里。
唯有东楼的一间房里,几盏明晃晃的灯笼将四周照得很亮,房中的一张床上,床沿垂着粉红的帐子,一只如玉脂般的手臂无力地搁在外面。桌边站着数人,焦灼的眼睛一齐望向了正在把脉的郎中。
郎中沉默了片刻,将手从脉搏处拿开。简夫人忙上前问道:“郭郎中,怎么样?”
郭郎中道:“韩小姐原本体虚,又受了惊吓,情绪一直都不好。我上次来的时候开了些参丸,这几天效果不太大。”
他走到桌前坐下,铺开面前的白纸,一边拿起笔来,一边又对简夫人道:“心病还需要心药来医,象小姐这种症,眼下也无其他好法,只能慢慢调理。我再开几个滋补的方子,先服一段时间看看。”
简夫人急道:“心药?哪有什么心药!唉,那天惜叶怎么就自己出来了呢,她要是好好地呆在房中,不就没有什么事吗!”
她狠狠的瞪了缩在墙角处的明絮一眼:“都怪这个死丫头,是怎么陪着惜叶的!”明絮吓得脸色煞白,一声也不敢出。
一旁的韩老爷劝道:“算了,别惊着了惜叶。郭郎中,那就先这样了,过几日,我再派人接你过来。”郭郎中开完方子,又嘱咐了一些事情,告辞离开了韩府。
原来,在顾都尉闯入韩府的那一天,惜叶在见到他倒在血泊里时,惊得晕了过去。此后的数日,她一直迷迷糊糊地发着低烧,脸色差得叫人担心。
送走了郭郎中,简夫人回到惜叶的床前,掀起帐子细细地看了看她,将她脸上的几缕乱发抚开,眉心皱成了一个深深的结。一旁的苗夫人走上来劝道:“简夫人,惜叶不会有什么事的,让她好好休息,过几日便能好了。”
简夫人将帐子放下,叹息道:“真不知如今是好!这孩子近两年遇到这样多的事情,没一件是顺心的。以前,我为了她的婚嫁,与她生了不少气,如今我什么也不多想了,只要她快些好起来。”说罢,掏出帕子擦去眼中的泪水。
苗夫人下午来到了韩府,本想与简夫人再聊一聊结亲的事,不想到了这里以后,府里气氛一片压抑,领她进来的丫鬟眼神惊悸,向府门外的远处望了好一会儿,才去向简夫人禀报。
她随着丫鬟来到惜叶房中,见过简夫人,才知道前几日韩府刚发生了惊悚的一幕。她原打算与简夫人一起吃过晚饭,便回齐府去,如今见惜叶是这样的情形,便留下来一直陪着简夫人到了此时。
苗夫人听她提到了婚嫁,犹豫了一会儿,接口道:“其实,我今天来,本是想与你说说我家老爷的打算,六儿他也说了,如果韩家愿意,想尽快完婚。他准备下个月去外地习武,想在去之前把婚事办完。不过,既然惜叶病了,这事就只有以后再提了。”
简夫人望着床上帐子后面那个模糊的身影,轻声叹道:“苗夫人,有一些事你还不太清楚,以前我也觉得没什么必要与你说,如今看来,却是非告诉你不可了。顾都尉来这里的那天,其实,顾家的二儿子也在。”
苗夫人瞪大眼睛:“顾府的二公子?以前似也听说过这个人,与他兄长不太一样。还有,惜叶她……”
简夫人看了看苗夫人的脸色,知道她省略的是哪些话,无奈地点点头:“是的,惜叶与顾二公子认识许久了。前两年,我带着她去庐山广佛寺还愿,那时候黎家的婚约还在,我俩在书院里住了几日。顾二公子也在书院里念书。”
苗夫人“哦”了一声:“那后来,惜叶就是为了顾公子,一定要把黎府的婚约退了吗?”
简夫人脸上现出了愤然的神色:“这我哪里知道!反正到后来,惜叶是不愿意听我的话了。几年前,我家老爷在皇上那里参过顾都尉一本,我家和顾府一直都是对头,我想着,惜叶与顾二公子是无论如何也走到一起的,所以,以前虽然也知道惜叶与顾公子有些往来,也不以为意,觉得只要到时候与你家把亲事订好就行,也没与你说过这些。”
苗夫人狐疑问道:“你是说,如果惜叶一定要与顾公子在一起,你是准备……?”
简夫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只有惜叶这一个孩子,自小我是最疼她的。近几年,为了她这个婚事,我是伤透了脑筋。都说孩子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可是我觉得,我就要败给她了。顾二公子两次把惜叶从顾都尉手里救了回来,只怕经过上一次的事情,惜叶会更加倔了。何况,她身体这样,也经不起折腾。”
苗夫人扬了扬眉毛:“既如此,我便知道你的意思了。”
简夫人忙道:“我只是想与你说说这件事情,免得到时候,你府上准备妥当,惜叶又不愿意了,生出枝节来。我当然还是希望我们两家能够结亲,不过惜叶那里,可能没有这么顺当。我还是会尽力劝劝她的。”
苗夫人低头想了想,笑道:“简夫人,这儿女结亲,说到底我们都是希望他们过得和美,不要别别扭扭的。这样吧,惜叶现在身体不好,这事儿就先搁下。我让六儿自去习武,不必急着完婚。以后的事情,我们再作商议。”
简夫人应道:“对对,我正是此意。唉,带累得你府上也不得安生,惜叶这孩子,总是这么叫人操心。”
苗夫人又笑道:“谁让我家的人都喜欢她呢。简夫人你留步,过几日我再来看望惜叶。”她向简夫人告辞,坐进了府门外的轿子向远处而去。
这一日,庐山白鹿洞书院大门外,来了一红一棕两匹大马。
两个男子下了马,急急地向院里走去。几个学生认出了来人,上前招呼道:“黎编修,你来了啊!元老先生昨日还说要去你那里看看。”
黎白羽停下脚步:“元老先生现在在院里吗?”
学生道:“他在冰壶阁。这些天一直与竺夫人在商量顾公子的事情,黎编修,你也是为了顾公子而来的吧?书院里的学生,这几天都没有学课,下山找了许久,也没有一点音信,唉,不知道顾公子究竟到哪里去了。”
黎白羽与身边的鲁长丘互相望望,皱眉向书院深处的冰壶阁走去。那一日俞彤舟离开后,黎白羽去了鲁家织布坊探问顾卓成的消息,结果鲁长丘也是一无所知。
芮芝产期已近,鲁长丘原本打算守在家里陪着她,还推迟了一些订布的单子,没想到却出了这样的事情,当下与黎白羽一起上书院来了。
两人到冰壶阁见过元老先生和竺夫人,几句话过后,都陷入了茫然。他们谁都没有一点头绪,可以寻出顾卓成的下落。
黎白羽沉默了许久,犹豫道:“顾兄会不会到韩府去呢?”
竺夫人道:“韩府的简夫人将惜叶姑娘关在闺房里,顾公子根本见不到。他们两家现在更是仇人了,顾公子就算去了韩府,简夫人也不会让他进门的。”
此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学生们的惊呼:“顾公子,你回来了?”
几人惊得站起,向外一望,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院中,冷峻地看着前方,对周围书生们的追问,面无表情一语不发。
元普走出房外,来到了顾卓成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只见他身上沾着点点的泥尘,充着血丝的眼中,有掩不住的疲倦,又透着隐隐的坚毅,仿佛在心中已下过重大的决定。
顾卓成跟着元普几人走进书房。竺夫人问道:“顾公子,你究竟上哪里去了?这几日,学生们四处找你,也没有一点消息。元老爷还有事情要告诉你。”
顾卓成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道:“元老先生,竺夫人,如你们不弃,我想再回到书院来。”
元普盯着他看了许久:“卓成,你已经是第二次离开书院了。”
顾卓成抬起头,眼中现出了悲怆:“元老先生,我的兄长……已经死了!”
几人大吃一惊,顾卓成将那一日在韩府发生的事情略说了一遍,又道:“我把兄长葬了以后,就想着不回来了,一路向北奔到了一处山野。在那里,我碰到了一对祖孙俩……元老先生,我决定了,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要重新振起顾府,我要让世人都见到,顾府没倒,还是和我爹在时一样!”
元普看着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没有答话,眼中却隐约浮过了几丝欣慰。
竺夫人道:“可巧了,元老爷前几日去京城见过了吴宰相,吴宰相又去向皇上求了情,皇上答应不让你连坐,还是可以去参加明年的省试。你就安心回来便罢。”
顾卓成留了下来,从此以后晨昏攻读,更加勤苦。每当想起邹连田对他说的旧事,他便在心里更下决定,要为这样的人家做更多的事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