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西普莉来到秘银雕像前面,对着手哈了几下气,然后将手心对着那个雕像。
她的举动很奇怪,莱伊文很好奇地转到她边上看着她。
“怎么?”西普莉不耐烦地问。
“没什么,你继续。”他说。
西普莉皱着小眉头,手心渗出一道黑色的魔力流,围绕着秘银雕像转了两圈,然后钻入雕像里不见了。
莱伊文听到一声恐怖的低吼,徘徊在图书馆中,像来自深渊的恶魔咆哮,让人不寒而栗。
“好难听的声音……”莱伊文喃喃道。
“多亏你的好奇心,”西普莉转过身来,皱着眉头说,“这个魔灵的封印被你破坏掉一环,要花上半个月的时间来修复。”
“怎么修复?”莱伊文问。
“你看到了。”西普莉说。
“就这样一下?”
“是啊。但是要每天加固,每天。”
西普莉拍拍手,吐了口气,好像工人干完活一般轻松。
“把手伸过来。”西普莉忽然说。
莱伊文愣了半秒,然后自觉地将手伸过去。他顺便问了一句:“你应该不会是为了放血把我放死才要的我的血吧?”
西普莉一把抓住他的手,力气奇大:“废话。”
莱伊文吃痛,惨叫一声。
西普莉一把将他拉到地上坐着,然后跪在他旁边。一股奇异的香气随着她的动作飘到莱伊文的鼻子里。
这好像是花香一般,而且……总觉得有奥瑞丽欧森林的味道。
西普莉如法炮制,切开莱伊文的静脉取血,然后在他的伤口处舔了一下。不过,这一次她没那么平静,舌头触碰到莱伊文的血的时候,她眉头扭到了一起。她好像很难受地将唾液涂在莱伊文的伤口上之后,立刻侧过身去,突然开始咳嗽。
“我的血很苦么?”莱伊文问。
西普莉咳得挺厉害,待她缓过气来的时候,白皙的小脸蛋变得通红。她深呼吸了好几口,才抬起头来,一脸愤怒地说:“你吃毒药了?”
莱伊文愣住了。
西普莉忽然又摇摇头,喃喃道:“你应该不会知道那种药……谁在你身上做了手脚么?”
莱伊文挠挠头,问:“怎么了?”
“蜂鸣之毒。”西普莉将手中装着莱伊文血液的小玻璃管凑到鼻子边,闻了闻,然后说,“一种很少见的魔力活性毒药。潜伏在血液中可以维持一年多不失活,只要有人用固定频率的魔力波动攻击你的身体,无论魔力波动多么弱,血液中的毒会立刻起效,将你的血管炸开。因为这种毒药像蜜蜂一样听从指挥,所以叫做蜂鸣之毒。”
“……什么叫像蜜蜂一样听从指挥?”
“发散微弱的固定频率的魔力波动,几乎不会给正常人造成任何影响,但是魔力波动穿透力很强,扩散范围极大,你如果现在在南城门,我——或者任何一个菜鸟法师,发出那个固定频率的魔力波动,波动将会瞬时扩散全城,而穿透你身体时,你将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就会毒发身亡,即便你是恶魔,也必死无疑。”
莱伊文恍然大悟:这就是学院长西奥多在他身上做的手脚吧!怪不得他说,要让莱伊文死,随时都能做到。
“啧啧。”西普莉忽然一脸失望地说,“谁这么恨你,要杀你都不直截了当。”
“谁恨我都很正常。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我的血么?”
“你的血在被黑暗力量侵蚀,但是并未完全转化为恶魔之血。而且你能够掌控你的恶魔力量,以你凡人的意志。这是很难得的,我也从来没见过,所以一定要定期取一些回去分析,记录你的变化。”西普莉一本正经地说。
“……你把我当实验材料?”莱伊文呆住了。
“是啊。”西普莉理直气壮地说。
莱伊文真的无言以对了。
不过,西普莉似乎也有什么想说但没说出口的话。她忽然撅着嘴,将血瓶收到袍子里,然后站起身来,打算离开的样子。
“哎!”莱伊文忽然叫了一声。
西普莉停住了脚步。
“能帮我个忙么?”莱伊文问。
“我是不会帮你解除蜂鸣之毒的。”西普莉头也不回,直截了当地说。
“不是,我想知道有没有方法能够用我的恶魔力量寻觅到其他恶魔的踪迹……但是我对这些学科一无所知,我猜图书馆可能有相关的文献,但是我根本不会找。”
西普莉转过身来,一脸好奇地瞪着他:“为什么你要寻找恶魔啊?”
“我想帮助一个还没完全被恶魔控制的人,但是我连找到她都是问题。”莱伊文说。
西普莉眨巴了下眼睛,走过来:“什么什么?你要帮助一个人?为什么啊?”
“你也好奇为什么一个恶魔会帮助别人么?”莱伊文站起身来,忽然有些恼怒地瞪着她。他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忽然冷笑起来:“我就是个神经病,发疯的恶魔,这个理由够么?”
“别生气,别生气哦。”
出他意料的是,西普莉不仅没有被他吓退,还走上前来,踮起脚尖,像安慰小孩一样伸手抚了抚莱伊文额前的刘海。
“恶魔可以做好事,天使也会乱杀人。”西普莉说着,挽起了一丝满足的微笑。
莱伊文不知道怎么地,脸刷地一下就红了。他一个成年人,怎么可以被一个小孩子“摸摸头”?
他踉跄地退了一步,差点摔倒。
“我帮你就是了。”西普莉说,“利用恶魔力量对同样的黑暗气息进行感知和追踪。唉,这么简单的东西,你都不会。”
“该找什么类型的书?”莱伊文问。
“不好找。”西普莉摇摇头,说,“这里的书,大部分是法师写的。几乎没有任何法师能在被恶魔附身之后还能写出著作的,所以这里的恶魔学也都是客观角度阐述的现象,法师们没办法切身得知恶魔是怎么使用恶魔力量的。”
西普莉的话让莱伊文陷入了绝望。连白色卷轴图书馆都不能提供办法,难道这件事就没辙了么……
“但是我可以教你哦。”西普莉忽然笑了笑,说。
“……呃?!”莱伊文愣住了。
“不要么?”西普莉皱了皱眉头。
“要要要要要……”莱伊文连连点头。
“噢……”西普莉忽然翻了下白眼,“还没跟你说过我是谁呢。”
“你不是范·西普莉么?”莱伊文问。
西普莉冷笑了一下,耸耸肩,紫色的眼眸忽然泛起一丝神秘的光晕:“通灵学院,恶魔学智者,范·西普莉,主修恶魔学,辅修区域咒文学。”
通灵学院……智者……
“通灵学院会有厨艺大师么?”
埃利斯一边煎蛋一边嚷嚷着。
麦伦凝视着煎蛋:“受热的不同物质发生不同的变化,你这种做法会将这自然浑然天成的方剂中的部分有用成分无效化甚至分解……”
“哎!”埃利斯见麦伦又开始发作,不耐地叫了一声。
“最好的食物不是烹饪出来的,是不同的配料原料调剂出来的。我去喝我的冰糖海盐葡萄橡果燕麦粥了。”麦伦说。
“听这个名字就恶心。”埃利斯嚷道。
于是,两个年轻的法师开始吃早餐。埃利斯津津有味地一点一点品尝着鸡蛋,一边喃喃道:“手一抖,胡椒多放了一丁点儿……”
麦伦则是一边喝着他那奇怪的燕麦粥,一边看着方剂书,还喃喃地背着配方:“黑乌鸦喙半片,雪林蜘蛛腿毛三十根,萃取的蹦蹦草汁液十毫升,紫硝五克,独角兽粪便十五克,七十岁老兽人的唾液五毫升……”
埃利斯眯着眼睛,口中的美味像烟火一样在他脑海中绽开的时候,忽然听到了“独角兽粪便”这个词。虽然独角兽是很干净的动物,但是粪便总是恶心的东西,他脑海中的美好顿时被一堆粪便给挤出了思维,他满脑子都是形态各异的粪便,终于忍不住将嘴里的鸡蛋吐了出来。
“你……唉。”埃利斯都无力抱怨了。他匆匆地吃完早餐,背上自己的书袋,离开了房间。
阳光明媚的一天,埃利斯上午没有任何课程,所以他习惯性地去了图书馆。图书馆里关于各种食材的记录总是让他感觉要飞起来的样子。鲨鱼鱼翅、北海肉贝、尼塔拉黑牛里脊、雪山水晶鸡的胸肉和鸡冠、潘塔草莓、沙漠果,他除了垂涎三尺,就是在心里暗暗下决心,以后要像导生伊拉一样在外边去旅行,收集各种食材。
因为厨艺区是冷门,几乎没有什么人,埃利斯就将这里当做自己的地盘了。他趴在书架之间的干净的地板上,津津有味地看着食材书,忽然感觉面前出现了一个人影挡住了他看书的光线。
“借过一下,谢谢。”
一个清脆柔和的声音传入他的耳际。他很惊讶会有人来到厨艺区,所以慌慌张张地爬起来,想看看这个同爱好的人是谁。
他抬起头来,看见面前站着那个他曾经见过的极其美丽的女孩,元素学院的苏茜。
“呃,你是……”
苏茜也有些惊讶,白皙稚嫩的脸颊上挂出了点点粉红,看上去可爱无比。
“我叫苏茜,来自元素学院。”她稍稍欠身,礼貌地答道。
埃利斯也慌张地行了个礼,说:“炼金学院,埃利斯。”
苏茜点点头:“真没有想到厨艺区会遇到其他人……”
“我也觉得很意外,”埃利斯故作镇定地说,但是莫名其妙地全身发抖,都不敢看苏茜,“元、元素学院和厨艺应该没太大关系吧。”
“不是啊,火焰学就很重要啊。”苏茜认真地说。
“呃……啊……的确……”埃利斯尴尬地挠挠头。
苏茜爽朗地笑了笑,说:“你可以帮我找一本书吗?看样子你对这里很熟悉。”
埃利斯愣了愣,而后立刻点点头,说:“你要找哪本?”
“关于烤起司的。绮莉小姐最近忽然想吃烤起司,但是我不会。”苏茜说。
“……好。”
埃利斯立刻开始顺着书架找书了。厨艺区的书并不是太多,所以埃利斯很快找到了苏茜需要的书。
“我给你找找烤起司的部分。”埃利斯并没有马上将书递给苏茜,而是翻开了那沾满灰尘的书。他很快翻到了画着起司的泛黄书页,然后点点头,将那一页展示给苏茜看。
“这一部分记录是比较详细的。烤起司比较简单,所以没太多内容。”埃利斯说。
“谢谢你!”苏茜高兴地将书抱过去,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
埃利斯看到她兴高采烈的模样,觉得真是美得出格了。他差点晕倒了,立刻扶住一旁的书架。
苏茜用纤柔的双手捧着大大的书本,仔仔细细地看着。她并没有注意埃利斯的反应,而埃利斯也不想让她注意到——埃利斯就像大脑被偷走了一般无所适从,胡乱地东张西望,努力不去看苏茜,但是他还是忍不住看了过去。他看到了她的手,以及她手上淡淡的伤痕。
“前几天……麦伦用铁凝胶弄伤了你的手,现在伤口还痛吗?”埃利斯忽然说,语速和断句都很不自然。
苏茜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但是她对埃利斯的话表现出有些意外的神情。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然后摇摇头,苦笑着说:“没事的,那不能怪你们,是绮莉小姐太任性了。”
“你为什么那么听绮莉的话呢?”埃利斯有些不快地说(虽然他还是没敢正视苏茜的双眼),“我其实并不讨厌元素学院,但是元素学院和炼金学院的事,很多都是绮莉惹出来的。”
苏茜轻轻叹了口气,向埃利斯望过去,“这个是我自己的原因……我是绮莉小姐的侍女,我必须听她的指挥,否则……”
苏茜忽然打住了。她感觉自己似乎是有点背着主人说主人坏话,她不喜欢这样。
不过,她的目光像火焰一样差点将埃利斯点燃了。埃利斯的脸红成了一个苹果,他都打算抽出随身的魔杖对自己使用宁静咒语了——但是他觉得这样做很不礼貌,而且会让苏茜觉得很奇怪。他不想让苏茜认为他是一个举止异样的疯子炼金术师——炼金学院虽然学生最少,但是炼金学院中产疯子的概率最大,谁都不知道为什么炼金术这么容易把人逼疯。
“谢谢你啦,埃利斯。”苏茜抿着笑了笑,合上书,说,“我借回去仔细看好了,现在看了,我记不住。”
“……嗯,好。”
“再见!……噢,替我向莱伊文问好,听说他遇到了些倒霉事。”
苏茜说完,真诚地笑着挥了挥手,然后抱着书离开了。
她的话在埃利斯的耳中就是嗡嗡的蜂鸣声——他真的要晕了。苏茜走远以后,他一下子瘫倒在地,气喘吁吁,脸红得似乎要炸开了。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埃利斯拍着胸口,不解地说,“为什么我会这么奇怪呢?……呃,但是苏茜真的……好美啊……呃!”
埃利斯跳起来,狠狠地甩了两下头,一把拍到额头上,怒道:“我可不会喜欢一个元素学院的学生!”
于是,他开始继续看书,但是那些食材都无法钻进他的脑海了。他上次见了苏茜一面之后就对她印象很深了,这一次,她似乎占据了他整个脑海。
我可不会喜欢一个元素学院的学生……
这句话徘徊在脑海里,反反复复,反反复复,最后前后都变得模糊,只剩下一个词。
……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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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范·西普莉将会在我的未来之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但是从我开始新的生活以来,没有人能像她一样给予我如此深刻的印象和强烈的神秘感、敬畏感。她不过几次和我偶然相遇,却好像为我指明了什么道路,虽然我自己都无法形容那种指明究竟是什么程度。
这夜她教会了我恶魔感知。这种感知方式和魔力感知类似,她说,但仅限于恶魔使用。我必须进入魔化状态,才能获得恶魔的感知能力。她警告我,恶魔力量不是想不用就不用的力量,这种力量邪恶、可怕而难以控制,但是异常强大,这是一件潘多拉的魔盒,没有人知道里面装的是怎样的命运。
不过那又如何呢?
好了,就此停笔,无论如何,我不能对一个被恶魔缠身却无处寻求帮助的受害者直视不管,这种多管闲事,似乎也是我现在唯一的信仰了吧。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元素在里面,我觉得我想证明什么。
想对某些人,某个人,证明什么……
——莱伊文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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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的上午,莱伊文被抽了一顿鞭子——为了不被认为是兽人一般粗鲁蛮横的行为,法师们用魔力鞭代替牛皮鞭。理由很简单,莱伊文在宵禁之后还逃出去乱逛。
不过还好,莱伊文虽然被打得皮开肉绽,但是他们相信了莱伊文的谎言,莱伊文说想出去找吃的,但是逛完全城才发现根本没有晚上卖夜宵的店铺,等他回到守卫营地的时候已经天亮了。
他被关了起来。
“宵禁之后跑出去是什么行为,你自己好好反思一下,人类,真希望奥本赫尔因此开除你这种蛮横蠢货。”
法师们对他一阵骂骂咧咧之后,就将他所在施加魔咒的房间里,离开了。他们认为一个学生在犯错受罚的过程中还继续犯错是一种只能体罚之后关起来面壁思过的行为。
他一个人躺在罪犯小房间里,打了个盹。
他真的难以想象,西普莉在一夜之间教了他多少东西。西普莉说:“你会发现法师们太依赖魔法,所以他们的很多把戏在行内人面前就像棉花糖一样柔弱不堪。比如图书馆围墙边上的魔咒,还有许多围墙上的魔咒……好吧,就是封墙魔咒,实在是弱得可怜。法师们似乎没办法搞定这些东西,但是使用恶魔力量可以轻易无声无息地击破这种魔咒。”
于是,她告诉了莱伊文恶魔感知的方法和一项额外能力:风墙魔咒破除的方法。
“喜欢看书学习是好事,图书馆的守卫不应该阻挡一个好学的学生,无论他什么时候来。”西普莉还附带补充了一句。
莱伊文盯着那扇铁门,闭上双眼。
“好吧……我就是个恶魔怎么着。”
莱伊文的双眼绽放出鲜血般的赤红烁影,地狱与深渊的虚无与暗影将他包裹在绝望的黑气之中。他一声沉喝,周围的空气被恐惧填满,整座房间都在颤动。
莱伊文第一次在这么平静的时候魔化。变成恶魔的形态并不是那么好受的,他感觉体内的血液被那股强烈的黑暗力量拉扯翻腾,全身涌动着超出自己控制之外的力量,仿佛稍微不注意,就会无意识地猛然挥拳将墙壁击碎。
他的视野殷红一片,墙壁之外的事物都在他的视界之中展露无遗,尤其是活物,在他眼中格外清晰。
“要掌控恶魔的力量并不容易,你能做的更多的是滥用。你的视野之所以一片血红,是因为你真正的感知力被恶魔力量扰乱了。”
他顺着西普莉的思路,将徘徊在全身翻滚不停的恶魔力量通过深吸一口气,集中到眼部。这说着容易做着难,无数的力量股就像海洋中的千万条小鱼,在他的身体里放肆地遨游,丝毫不听指挥。
莱伊文尝试了一番,好几次深呼吸都没有改变任何东西。
为什么这一切在范·西普莉口中都那么轻松容易?身为一个实实在在与恶魔合二为一的被诅咒之人,竟然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
“还有一点,那就是保持平静。”
西普莉这句话让他没办法理解。恶魔力量像火焰在灼烧,又像寒冰在封冻,这种极冷极热的扭曲力量之中,怎么可能保持平静呢?或许那杀戮的冲动就是这种莫名煎熬造成的。
极热的时候会躁动,极冷的时候会发抖……要怎么样,才能在燥热的时候,平静任由汗水流淌,要怎么样,才能在寒冷的时候,放松任由寒气钻入毛孔?
莱伊文紧闭着双眼,越是想压抑,那股恐怖的力量似乎是越想控制他,驱动着他去破坏。或许对阵敌人的时候这种驱动力将会让他所向披靡,但是这达不到他的“平静”要求,而无法平静下来,就看不到西普莉所说的他需要看到的东西。
“清心明性,秋波月潭……”
放佛来自内心深处的声音提醒着他,对他幽幽地诉说着一些话语。
莱伊文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软了下去。他双腿一松,盘腿坐下。一股奇妙的力量将他的身体穿透,似乎抓住了他的灵魂,将灵魂拉出了他的身体。
“你想要获得平静吗……哥哥……”
莱伊文的眼前一片黑暗,似乎是自己的眼睛无法睁开。微微的霞光将他的视野染红,他的眼睑颤抖着向上睁起,视野中一片模糊……
一片模糊的绿色,白色,红色,黑色。
“这是……这是……”莱伊文仰起头,忽然看到霞光微弱的天空,早已被若隐若现的星辰镶嵌满满。
“快到夜晚了哦。”那个声音轻柔温婉,从他的面前传过来。
莱伊文定睛,仔仔细细地看过去。模糊的视野渐渐清晰,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容貌清秀的白衣女孩,年纪和他相仿。
她的容貌、发饰和衣着倒是让莱伊文觉得眼睛快瞎了。十多年了,他依旧记得这种所谓“异域”的风格,轮廓柔和的脸蛋五官、雕花的乌木素钗、丝织仔细缠饰素练的长裙。
这是梦吧……
不对啊,怎么会在魔化的时候做梦呢……而且,自己清醒得很啊……
“……你怎么不说话?”
那个“异域少女”眨巴着眼睛,怯生生地小声问了一句。
“……啊?”莱伊文愣了愣,说,“这是哪儿啊?”
少女微微蹙眉:“你失忆了……”
“没有啊,你是谁?我不是在白色卷轴守卫营地么?难道这是什么幻影密室?”莱伊文感到莫名其妙,但是这个天地的气息、这个少女的音容神情,绝对不是空白地陌生。
“哥哥!”少女忽然大声叫了一句,把莱伊文吓了一大跳,差点站起来。
“不——不要!”少女看到他要站起来的样子,一下子失声叫道,“不要脱离冥想,否则我……我就看不到你了!”
莱伊文的动作僵住了。其实,他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仿佛只是灵魂停留在这里。
“嗯……嗯,这样便好。”少女抿着嘴点点头。
莱伊文的眼睛却瞪得跟龙眼一样。在这方面他的神经很敏感,整个世界会叫他“哥哥”的,只能有一个人,而且那个人,不可能出现在他面前……
不……可能……
一头和他从前一样的乌青长发,举手投足的娴静淡然,白色卷轴的法师女孩是不可能拥有那种清茶般的气质,更何况,那说不清道不明的血脉之间的联系。他越看越像,越想越怪,最终脱口而出:“小璃?”
“嗯!”少女眯着眼睛,绽开甜美的微笑,“哥哥,想起我啦?”
“啊啊!!???”
莱伊文怪叫起来。
紫色的天,碧绿的地,这片宁静笼罩的大地散发的气息解释着他心中的疑惑。这里不是白色卷轴,不是阿尔雷斯特大陆。这里,是他的故乡……
是的,他的故乡德雷伊尔……他面前的,一定是她了……
他十年多不见的亲妹妹,璃。
“你不在这儿的,哥哥,不要惊慌。”虽然看起来小璃粉嘟嘟的脸蛋里藏着比莱伊文更多的激动,但是她却反倒安慰起莱伊文来了。
“璃……哦,怎么可能……小璃,我看到的是你?”莱伊文语无伦次地说,“德雷伊尔?茶树?做梦的吧……嘿,莱伊文脑子坏了……范·西普莉,你在做手脚?”
小璃一脸无辜地摇着头,说:“哥哥……你看到的是小璃哦,但是,除了这个,其他的问题,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莱伊文呆住了。
“菱哥哥,你别这样的好吗,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了。”小璃望着他,眼中透露出一股生疏的神情。
“无论你如何不信,哥哥,小璃还是做到了。”小璃垂着眉,淡淡地说,“你还记得,结界术里,有一记大地结界,名叫‘三花聚顶’吗?”
小结界、次结界、轮结界、盘结界……莱伊文还恍惚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身为结界师的母亲曾经告诉过他一些尝试,比如结界术分为七类,而“大地结界”则是最高深的一类。
大地结界……呵,这种名称,在阿尔雷斯特,压根就不可能听见。
“我记得。”莱伊文忽然点点头。
“嗯,嗯。”小璃很高兴地点了点头,“清心明性,方可魂魄全开,七窍通灵,三花聚顶。我用大地结界三花聚顶,将你的灵魂残像召唤到了这里。”
莱伊文抬起头,眼中充斥着泪水。他伸过手去,颤抖地,想要触摸到小璃的脸庞。
小璃直接将脸凑过来,但是,莱伊文抓了个空。
“风可以触碰我的脸,你却不能,哥哥。”小璃说着,声音渐渐哽咽了。泪眼盈盈地抬起头,两双泪目对视着。
“因为,你不在这里……在这里的,只是你灵魂的残像……”
莱伊文怔怔地直视,眼中的小璃,越发地清晰。兄妹俩对视着彼此的容颜,却是天各一方——只是那大地结界,将莱伊文的魂魄召唤到了这里。
莱伊文真的好想抱住小璃大哭一场,但是他根本触摸不到她。眼前的小璃召唤着他深埋心底的血骨亲情,所有儿时的剪影,都走马灯式地浮现脑海之中。
似乎是到了这一刻,他才想起自己是谁,他才想起自己属于哪里。因为空白而残缺了一半人生记忆,终于找到了不破碎的支撑点——曾经,他也是一个美满家庭中的孩子,曾经,他和挚爱的父母与兄妹在一起。
眼前这一切好像是梦,无比真实的梦。不过他也不敢奢求太多,能够看到她,听到她,就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