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华看向陆瑛,“你觉得呢,我该如何处置?”
陆瑛观察琅华,她平日里看人是静谧而平和的,现在却故意垂着眼睛,仿佛拿不定主意,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也难免会如此,“权衡利弊吧,毕竟是你的生母,无论犯了什么错都会连累到你,能私底下解决的就不要放到明面上来,否则将来出嫁,进了夫家也要落人口实。”
陆瑛做事向来稳妥,他会将前前后后都想清楚,然后权衡利益关系,琅华突然想知道,她在陆瑛手心里会有多少分量。
陆瑛放轻了声音,“最好这件事交给长辈处理,这样你就可以置身事外,对外只是说让你母亲去庄子上养病,时间长了大家也就不会深究了。”
这是很稳妥的方法。
说到底,陆瑛的法子,只要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就可以替那些坏人做遮掩。
不要一时意气。
忍耐,找到机会,扳倒敌人,这才是陆瑛制胜的法则。
琅华忽然发现,她已经腻了这样的算计。
“陆瑛,”琅华忽然问过去,“如果我没有发现母亲是这样的人,将来……有一****带着母亲投奔你家中,你会不会察觉出我母亲的异样?”
琅华明显的是意有所指,陆瑛想到探究琅华这句话背后的意义,她却垂下了眼睛,遮挡了她的心绪。
陆瑛犹豫起来,“这毕竟是没有发生的事。”
琅华不禁有些失望。
对一个进退有度,左右有局的人来说,也许听到的永远都是标准答案,她明知道答案,却要奢求什么。
眼见着琅华眼睛里出现了疏离的神情。
陆瑛心中不由地有些焦躁,“不过,如果我发现了,一定会告诉你,这件事发生在陆家,我就可以用我的法子帮你处置,不会让你左右为难。”
陆瑛向来聪明,她知道陆瑛有这样的手段,可是她心里仍旧像是被绑了结,说不清楚怎么才能解开。
前世,也许陆瑛已经发现了,不理不睬就是他的处置手段。
迎上顾琅华那种淡淡的目光,不安和痛楚又在陆瑛胸口扩散开来,为什么他总会在她眼睛里找到自己那个小小的影子。
从无例外。
他忽然有些害怕,怕她一眨眼,那个属于他的影子就会不见了。
陆瑛忽然有种说不出的难过,他不由自主地做出承诺,“琅华,答应我,无论什么事都要跟我说,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
琅华点了点头,没了话。
陆瑛从琅华屋子里出来,走到院子里,站在廊下,阿莫拿着伞送出来,不知怎么的陆瑛站着听了会儿雨才慢慢地撑着伞走进了雨里,他的身影在雨水的冲刷下成了一道淡青色的影子。
琅华刚准备起身,萧妈妈迎面走过来,脸上挂着颇有深意的神情。
琅华不由地长喘一口气,撩开帘子大步就走进去,果然看到赵翎靠在软榻上,在看她刚刚让人买到手的《九章算术》,也不掀眼皮看琅华,只是道:“谁喜欢谁都清楚,谁讨厌谁也是那么明白。”
又是没头没尾的话,就像是之前他说的那句,“你要怎么办才好。”
琅华蓄起力气一脚踢过去,不料却被赵翎躲了过去。
他不躲还好,这样躲闪,让她心头的怒火烧的更旺,非要踢到他不可。
赵翎仍旧眼皮不抬,淡淡地翻着书,仿佛故意来惹她生气似的,让她那些本来压在心窝里的不舒坦,一下子都发泄出来。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将他的月白色的袍子踩满了痕迹。
力气发泄出去,胸口仿佛也舒坦了许多。
赵翎终于放下手里的书,望着琅华鼻尖那冒出的细细汗珠,很包容的一笑,“你母亲的事我不能确定,那时候即便是我说了什么,你也不会相信。”
“方才那句话,也是实话,”赵翎道,“在外面跟他好端端的说话,进屋里来……对我必然也少不了这几脚。”
这话说出来仿佛他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知道我厌恶你就好,”琅华说出去就后悔了,岂不是等于承认了她喜欢陆瑛,本来方才涌起的那些愧疚之心,一下子去了干干净净,反而吐出两个字,“活该。”
“这书不错,但是你解的题有一道是错的,”赵翎将《九章算术》中夹的纸拿出来放在琅华跟前,“这个粟米不该这样解。”
琅华脸微红,一把将纸夺起来,“我用不着这些,只是胡乱看看罢了。”
赵翎深有同感,“也是,一个妇人在内宅里,学学筹算也就罢了,像粟米、衰分交给账房先生来算就好。”
琅华懒得理他。
赵翎道:“如果这有注解就方便的多,粟率五十,粝米三十,意思是……”
琅华虽然不想跟赵翎说话,却又忍不住听过去,可是赵翎说到一半却停下来,琅华杏眼微瞪,“接着说啊。”
终于将一章粟米讲完了,赵翎才拍拍袍子上的印记站起身来。
有件事,琅华必须要问清楚,“你说你趁乱做了什么?”
赵翎想也没想,“也没什么,就是运走了那一百多具尸体,趁着马车出城进城,官路上没人会注意,将他们的尸体送回了家乡掩埋。”
王仁智忙着与闵怀斗法,也没时间会发现尸体不翼而飞的事。
赵翎目光深远,如同天边那时聚时散的云烟,“我答应他们不论生死都要让他们清清白白,不能任官府将他们当成反贼扔在乱葬岗。”
这样的赵翎,忽然让琅华想到他身负重伤却支撑着屹立不倒的模样,不管赵翎是什么身份,在这一刻他也算得上是个英豪。
……
深夜。
韩御史皱起眉头伸出手来遮挡扑向他脸上的雨丝。
空气中是一阵潮湿又发霉的味道。
韩御史紧张地缩了缩肩膀,完全没有看到角落里伸出的一只大手径直抓向他的脖子,紧接着他就像一只布袋子被人拖进了黑暗的小院子里。
院子吞掉了韩御史之后,木门“咣”地一声关了起来。
街道重新静寂下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屋子里的灯被点亮,吓得面无血色的韩御史看到了几个粗壮的男人,他们虽然梳着四方髻,却仍旧难以遮掩头上曾经梳着小辫子的痕迹。
这些是西夏人。
辨识出这些人的身份,韩御史反而松了口气,“你们怎么才来,那韩璋……已经将粮草运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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