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阳光透过暗黄的窗帘,照进房间已是阴暗不定的光线,楼前梨树枝桠上几片残破的叶子投影在窗棂,随风轻轻摇曳着。
砰的一响,接着又一声,楼下大厅的门被打开而后重重关上了。
倪可从梦中惊醒,她翻身坐起,心砰砰乱跳着,后背紧紧地贴着床头,手指颤抖着拉出床头柜的抽屉,像是要积极做出自卫那样,摸索着里面的香氛喷雾,直到铝制小瓶握在手里,心中才踏实一点。
等待了十多分钟,并没有人来推她所在的这个房间的门。
妈妈说过晚饭时候才能回来,那会是谁发出声响,莫非都是她的错觉?
这栋老房子,至少有五十年以上的历史,由于长年无人居住,院门的锁形同虚设,时常有流浪汉和乞丐跑来小住数日,灌木丛的枝条都被他们生火御寒用掉了。惟一留存下来的就是高度长到了二楼房间的那棵梨树,但也如其它荒废的植物一样,毫无生命迹象。
倪可刚回到这里,非常不习惯。居住条件的恶劣,倒在其次。最令她承受不了的是房子里那股挥之不去的霉味,想着不去回忆起酒窖里痛苦的一天一夜都是徒劳。
她向母亲沈傲珊提出去住G市市中心的快捷酒店,却被拒绝了。
沈傲珊的原话是这样的:“好孩子,这里是你爸爸二十岁以前住过生活过的地方,也是你的祖父母留给我们俩结婚用的房子。我很久没回来了,最近做梦总是梦见。咱们回G市的前一天,我已经让朋友找保洁公司清理过了,你就住二楼向南的屋子,那儿是我和你爸爸约定好的儿童房。”
“妈,我不是小孩子了……”倪可倍感无奈,“您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想法,这里的气味和我被关的地下室一模一样,我怎么睡得着觉?!”
“那是你娇气。还有,我说过离那个刑警队长远点,你不听,一切都是自找的。”沈傲珊心里已经有了定论,不会轻易改变。
“好吧,那您一个人住下,我去住酒店。”
话是搁到这了,沈傲珊无动于衷。
孰知当晚,倪可被一个催魂夺命电话从酒店叫了回来,沈傲珊头裹厚厚的纱布,有气无力地开了门,“不孝女,你干什么?来看我跌下楼梯摔破头的笑话,是吗?”
艺术家的所作所为,不能用常规的思维去理解。尽管倪可有所怀疑,但第一时间先去帮母亲做基础的几项检查。
“您现在除了头疼头晕,有其他感觉吗?”
“有……恶心,想吐……眼睛看东西有些模糊了……”
倪可给沈傲珊量了体温和血压,又提议拆掉纱布检查母亲的头部,“您的血压暂时正常,但有些低烧,我先看看伤口,如果有感染的迹象,咱就得立刻去医院了。”
“啊?这么严重?”沈傲珊佯作头痛的样子,皱着眉头,“我要是真把脑子摔坏了,你会照顾我一辈子吗?”
“会,我当然会照顾您。”倪可忍着满腹疑问,“任何时候我都不会丢下您的!”
“不会丢下我,那你还去住酒店,自打脸……”沈傲珊当即笑了,“傻孩子,我没事,博你一乐,还当真了不是?”
“做您的女儿,必须具备强大的神经系统。”倪可长出一口气,“接了电话,吓出我一身白毛汗……结果呢,还是着了您的道。”
“从小到大,咱们玩过多少回类似的游戏?我以为你能一眼就识破——”
“唉,我是担心您真的受了伤却像个小孩儿似的不愿面对。”
沈傲珊笑够了,停下来抚抚自己有点憋闷的胸口,“你没有戒心,对谁都很好,即使上当受骗也不去怪对方。不知道说你傻还是善良……”一圈一圈地拆下纱布,沈傲珊露出完好无损的额头,“我常常在想,你这个又倔又轴的呆脾气,跟你爸爸确实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妈,既然您执意要留下,”倪可尽量保持着浅浅地呼吸,假装不去闻空气中无处不在的霉味,“我陪您。”
事情就这样解决了。
翌日一大早,沈傲珊买回G市的经典早餐,米粥、炒面和油条,嘱咐倪可吃过饭继续休息,她得去参加一个老朋友的聚会,预计到下午五点才能回来。
“晚饭我会帮你买回来,厨房里的天然气管道老化了,千万不要去碰。”沈傲珊说,“水,就喝瓶装的。中午饿了就叫外卖,我要了很多家馆子的宣传单,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
“好,小女谨遵母亲大人教诲。”
身兼母亲、画家、社会活动家数职的沈傲珊潇洒地离去,倪可一边喝着香喷喷的粥一边想,其实做妈妈的女儿还不错——虽然她的思维天马行空,很多时候鬼马精灵棋出怪招——但整体来讲,沈傲珊是个优秀的母亲。
如果能早日寻找到爸爸的下落,一家三口团聚,再加上楚秦融入这个有爱的家庭,生活俨然十全十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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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过后,伴随着妙不可言的遐想,倪可服下医生给开的安神类药物,很快有了倦意。
她上楼,没有去昨晚与母亲合住的主人房,而是走到了那间母亲提到的专门为她准备的“儿童房”。推开门,她惊喜地发现,房间的布局和装潢仍与小时候相同,丝毫没有变动。
难为母亲花费的时间精力和一丝不苟的布置。
倪可感动至极,把玩具箱里的东西挨个玩一遍,又在写字桌前坐坐,趴在飘窗的印花布垫上晒晒太阳,待到终于睁不开眼睛的时候,她爬上了罩着淡蓝色公主式纱帐的床。
沈傲珊曾感慨过,说倪可与其他女孩子不同,不喜欢粉红色的东西,衣服、娃娃,一概不喜欢。
可能是受父亲的影响较深,倪可更喜欢冷色调的颜色,如蓝色和灰色。由于父母都主张民//主式的教育方式,所以倪可几岁开始就为自己选择衣服鞋子和玩具。
蓝色正面的意义是纯净、宁静、忠诚和理智,但负面意义是忧郁和冷漠;灰色更甚,代表了迷茫、压抑、悲观、失望。
如果按照某些专家的观点,儿童时期的倪可恐怕会被说成是心理不健康的典型代表。
但是沈傲珊和倪澈声并不这样认为,他们看出了女儿身上难能可贵的品质,那就是超乎年龄的人文关怀情结。
倪澈声说:“孩子随我,将来当医生救死扶伤。”
沈傲珊却忧心忡忡,“不行,我不能让女儿和你一样,居无定所,受苦受累。”
“也对。”那晚,月亮接近满月,倪澈声抱着半睡半醒的倪可,感慨道,“女孩子,总是生活得安定一点父母才能放得下心。”
倪可当时年幼,但父亲的话,如种子般在心头生根发芽,渐渐成长为支撑她前进的信念之树。这棵树,虽不是那种参天般的魁伟,却也帮她遮蔽了许多风霜雨雪。
刚才的梦境里,她又梦到了小时候的情景,梦见父亲怀中的温暖感觉,历久弥新地引人伤感。
屏心静气地坐了一会儿,倪可整理好被子和纱帐,下了床。
拉开窗帘,她才发觉,外面的天色已近黄昏。窗上的强光,是斜对面那栋崭新大楼的某个落地窗折射过来的,她解锁了手机屏幕,赫然发觉,时值下午六点。
妈妈不是说五点前能赶回来吗?算了,指望妈妈守时,失望必然大过希望。
倪可没有按照母亲吩咐的去叫外卖,她麻利地换好了外出的衣服,准备找家餐馆解决晚饭问题。但走到门口她又折了回来,再等等看,说不定母亲一会儿就拎着饭盒出现了。
站在老房子的二楼向前望去,不远处深偏的街道上行人已不多,惟有冷清的风不时吹刮着街旁的树叶哗哗作响。
夕阳没有完全隐没在群山背后,一弯残月已经挂在枝头,道旁电线杆的影子被拉得幽长,一直延伸到街道的阴暗处。
一道身影摇摇晃晃地从电线杆黑影的末端缓缓地走了出来,手中掂着的啤酒瓶已经没剩多少。倪可定睛看去,那个男人衣衫褴褛,步履蹒跚,像是个流浪汉。
不多时,他已走到了老房子院门外。
难道他要进来?
倪可不由得紧张起来,母亲出门后她径直上了二楼休息,没有检查院门是否锁牢。倘若这个来历不明的人贸然闯了进来,她不知如何应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