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响起,笃笃笃,笃笃笃——
楚秦走过去,打开门,一个年轻女孩出现在视线里。
“您好,我是任醒醒。”年轻女孩语调婉转,“爷爷已经把一些注意事项告诉您了吧?我上来就是问问,庄园这边夜里的气温降到十度左右,需不需要加一chuang被子给你们?”
楚秦想了想,说:“好的,那麻烦您了。”
倪可听到有陌生人说话,将洗手间的门打开一条缝隙:“是谁在外面啊?”
“老伯的孙女,问咱们是不是需要加条被子。”楚秦目送任醒醒走远,转身,说,“可可,稍等会儿,穿堂风有些凉,我把窗户关好你再出来。”
“没那么娇气。”她披着湿漉漉的头发站到了他面前。
“你啊——”楚秦感叹的尾音拖得长长的,握着倪可的手,将她带到主卧大chuang边,“来,坐下。”
倪可顿觉双颊发烫,深吸一口气,“你要……做什么?”
楚秦打开拉杆箱,很轻松地找到了电吹风,“一个月的时间而已,你已经长发及腰了。”
“唔,谢谢……”倪可为自己走偏了的联想而汗颜,“别人遇事犯愁都掉头发,而我的头发喜欢疯长,就像是无数个想法在脑子里呆不住,不跑出来透气觉得憋闷似的。”
“那说明你的头发像你一样,生命力顽强。”
“是不是有杂草那种比喻,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她歪着头问道。
他只是淡淡地微笑着,不去答话。轻轻取走她随意搭着的湿毛巾,他接通了吹风机的电源侧,坐在她身后,liao起她的头发仔细地吹着。
热风徐徐掠过她脖颈上的肌肤,还有他均匀的鼻息。她心跳加速,却不想拒绝他的好意。
男人帮女人吹头发,是一种亲/昵/私/密的举动,而此时此刻的感觉,她喜欢。
头发快干了,他修长的手指帮她捋顺,“我是不是应该打造一把优质木梳给你?”
呃,这问题!倪可微怔:“难不成你还精通木匠活?”
“精通谈不上,略懂一点。”楚秦笑道,“我家老宅的后院有两株桃树,花开了满院飘香,花谢时像下雪,浅粉色的花瓣被风吹得到处都是。我每天早起都要打扫院子,把花瓣收起来埋到院子角落。”
倪可打趣:“立一座花冢不是更好?想不到你会有这样的情怀。”
楚秦关掉吹风机,嗡嗡声消失了,房间里立刻恢复安静。
他用五指做梳子,缓缓梳理着她有些打结的发梢。“等我说完,你就不会开类似的玩笑了。”
“哦……”倪可嘟嘟嘴,“洗耳恭听。”
“我爸妈都是航天人,常年忙碌,过年也不一定回来。我是由爷爷奶奶带大的。”楚秦起身,转到了倪可的对面,将她落到额前的一缕头发拢到了耳后,“刚认识我的时候,你肯定发觉我这人不好相处,周围的所有人都会觉得我很怪。我不想去解释,久而久之,误会就越来越深。其实,性格的形成是有原因的。”
倪可迟疑几秒,说:“电话里神秘女人让我费尽气力爬上教堂顶找到警犬布鲁诺的尸体,听何冬讲它生前最后的领养人,是你的母亲。”
“那是后话。我们从头慢慢说起。”楚秦摘下偏光镜,瞳孔因光线忽然增强而收缩了一下,“我每天清扫院子里的落花,邻居家的几个同学,总是趴在院墙上笑我做无用功,他们说花落完了就轮到叶子落,我是永远扫不干净的。”
“我想,损友有几个也无妨。”倪可淡淡地说。
“天生冷体质,没人愿意和我做朋友的。”楚秦微笑了一下,“有句话:发衰辞头,叶枯辞树,物无细大,功成则去。这个道理,我讲给他们听,收获的是更多的嘲笑。”
倪可轻声道:“你有你自己的坚持。”
“是的,我决定过的事情,没人可以动摇得了。”楚秦握住倪可的手,“爷爷奶奶出身平凡,却凭努力接受过良好的教育。青年时代怀着远大理想却苦于抱负不得施展,晚年选择隐居乡里,便开始潜心学佛。我也随着他们手抄佛经,渐渐悟出了很多道理。自然规律既然必须遵循,那么在内心世界里,我要制定一套只有我自己能够理解的秩序。”
“你确实做到了。”倪可感慨。
“这就是人们口中的自闭和不通人情吧。”楚秦说,“我变得不爱说话,经常发呆,还喜欢跑到院子里去跟桃树说些别人不懂的‘疯言疯语’。所幸,爷爷奶奶并不干涉我的‘异常举动’,他们真正理解我。但依照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的惯例,我爸妈在千里之外消息闭塞的航天基地,居然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上说,我带坏了村子里其他孩子,希望家长出面把我带走到别处去上学。”
倪可惊呼一声:“天哪,看来你从小就树敌不少!”她伸手,试着去抚平他眉间深深的川字皱纹,“后来呢?”
楚秦叹了口气,说:“我的爸妈,属于最不理解孩子心中所想也不屑于去了解的那类家长。他们想让我严格按照他们希望的模式成长,像是墨守成规的苛刻园丁,不容许种下的绿植有一点点长偏的迹象。”
“你被‘剪枝’了?”倪可屏住了呼吸。
“不是我,是那两棵桃树,我童年最好的朋友。”楚秦眼眶微红,他略微侧过脸去,“那时学校刚放寒假,我爸妈匆匆赶回来,爷爷奶奶和我都以为他们是难得回家一起过个年。谁知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砍倒后院的桃树。”
他居然有这样的成长历程,倪可始料未及,“难道只因为一封夸大其词的信,他们开始怀疑自己的孩子?”
楚秦说:“正如我前面提到的,他们非常专制和霸道。仅仅从老师和村民口中听到关于我的负面评价,根本不和我做任何沟通和交流,就把我整个人全盘否定了。我选择了冷战的方式,从除夕到正月十五,直到我爸妈离开,我和他们一句话都没说。”
倪可的心揪作一团,她犹豫片刻,问出了盘亘于脑海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那年你几岁?”
“七岁。”
“虽然我没有类似的经历,但完全能体会到你当时的心情。”倪可将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轻柔地覆盖在他的手背上,“其实,你的生命力比我的更顽强。你长成自己希望的样子,全凭一个人的努力。”
楚秦上半身前倾,微烫的额头挨上她的,“你懂我,我很知足。”
“那个……”倪可能清晰地感觉到两人额头触碰时交换的体温,她的心胡乱跳着,失了规律的节奏,不得不岔开了话题,“你怎么学会做木匠活的?”
“就是那次学会的。”
倪可向后退了一下,背部抵住chuang头柜,“你是说除夕到正月十五,十六天的时间,你全部用来让桃树焕发第二次生命了?”
“你猜对了。”楚秦抬眸望过来,“我爸妈要把砍下的桃树当普通木材卖掉,我爷爷坚决不同意。我趁大人们忙着置办年货的空当,躲进后院柴房,把家里的木匠工具都翻出来,从最基本的技巧学起。几次尝试打家具失败,我仿着书里插画的样式,做了三柄祭祀做法时用的桃木剑,还用边角余料做一把桃木梳。”
“这不仅是木匠活了,”倪可笑道,“还得考验你的雕工。”
楚秦也笑,眉间的阴霾渐渐散开了,“我体验到了动手的乐趣,后来尝试做了几只小板凳,居然像模像样。可惜那些作品没能保留到现在,如果那把梳子能送给你做礼物,此生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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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还在房间吗?我来给您送被子。”
敲门声和询问响起的时候,倪可还沉浸在楚秦讲述的往事中。
直到负责客房服务的任醒醒再次喊出“屋里有人吗?楚先生?倪女士,我来送您要的被子!”她才醒过神,迅速站了起来,“我去开门。”
也许是神思恍惚,再者又没注意到脚下的吹风机电源线,倪可还未迈出脚步,就向前摔去。
楚秦眼疾手快,抢先扶住了她,两人齐刷刷摔倒在chuang边的木地板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