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心思缜密,谨慎细致,是奴婢未能及时解娘娘的疑惑。”我说道。
她凄然一笑:“心思缜密又怎样?谨慎细致又如何?终是躲不过别人的算计。那额兀可汗远在蒙古,若非是宫中人主动透露,他怎会知道我要跳《梅凤呈祥》?若非是早有准备,那娆女一个蒙古女子又怎会将如此难的舞跳的那般娴熟?”
“小主多心了……”蝶儿上前劝道。
看到蝶儿打断婳贵人,我便明白她定是怕我将婳贵人今日的话传出去。
“你自不必提醒我防着谁,”婳贵人对蝶儿道,“有些时候,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远没有自己的感觉真实……”她转身望着我,眼中似有微波闪动,“自那日我见你抚琴的模样,便不由得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永远值得我相信的人,”她轻轻拔下发髻的一支簪子,叹声道,“当年一别,便知再相见已是遥遥无期,只有这簪子能陪陪我了……”
我望着簪子,怔在了那里。
不知为何,在我眼中,这支簪子绝没有表面看来那么简单。
“听说你是从江南来?”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
我俯身行礼:“奴婢正是江南人,家父是六品典仪玉鸿博。”
婳贵人豁然站起:“你可曾听说过江南第一才妓莫瑾儿?”
我心中一颤:“听过……”
婳贵人眼中莹光闪过:“果真?你可知她如今怎样了?”
“她……”我望着婳贵人眼中似已有泪水,便有些不忍。
想到那日夜风对自己同婳贵人是否相识之事遮遮掩掩、避而不答,如今再看这婳贵人的反应,我便已经明了。可明白了,心中不忍之情便更深更重。可我如何能告诉她莫瑾儿还安好?我虽活生生站在这里,可那江南的莫瑾儿早已随大火而去,如今她面前的,是琵琶坊的玉瑢颜,是永远都不能相认的姐妹!
“她已经死了……”我缓缓道。
“死了?”婳贵人惊在了那里,“她是如何死的?”
我望这她一脸痛色,心中痛苦亦如刀铰。
“小主,”蝶儿急忙上前道,“小主今日召来乐工,不是为了听她弹曲的吗?小主怎的光顾着说话了?”说着,她转身对我道:“乐工,我家小主在宴上听姑娘弹得的很是合心意,所以才叫人特意召乐工过来。”
“谢贵人垂爱。”我轻轻道。
“乐工这边请吧……”蝶儿道。
薄薄轻纱,木槿桌案,黝黯的古琴,淡淡的兰香,我仿佛置身一间阁楼中,熟悉怡然。
忽然,外面传来了一阵叫骂声。
“还不快点!该死的东西!”“还装可怜!使什么妖媚子?我老婆子可不吃这一套!”
是李婆子的声音。
“怎么蔫了,怎么没了冲撞主子的那股劲了?”说罢,只听“啪……”一声,鞭子似是甩过皮肉,绷紧的鞭身在空气中抖了抖,铿然直刺人心魄。
女子凄厉的惨叫陡然划过,我手指不禁一颤……春槿!
我冲了出去。
“哎,”蝶儿一见,急忙拦住,“乐工这是去哪?”
“贵人请恕罪,”我急忙跪下,“只是方才听到那声尖叫,仿佛是乐坊里某个姐妹的声音,所以……”
“你随她去看看……”婳贵人对蝶儿道。
娴影殿外,李婆子正举起鞭子,对着一个倒在地上、蓬头垢面的宫女抽了起来,旁边倒着一个盛着泔水的木桶。
“起来!”李婆子横眉立目,“这地儿是你想躺就能躺的么?”
“春槿!”望着伏在地上喘息的春槿,我心如刀绞。
蝶儿一把拦住了我。
“你不要命了么!”她说道,“你上去阻拦,不仅救不了她,连你自己也会搭进去!”她望了望远处地上的春槿,“这定是宜妃娘娘吩咐的,头顶一桶泔水,从这里一直走到慎刑司,若撒出了一滴便要挨一鞭子;若是摔倒了,便要一直抽到起来为止……”
“为何要从这里开始?”我问道。
“只有这娴影殿地势高些,为了雨天防滑,才在鹅卵石间铺了些有棱有角的石子。受罚的宫女不能穿鞋,要从这上面一直走到慎刑司。有些宫女因此走路不稳,挨了一路的鞭子;更有些细皮嫩肉的,脚被石棱子扎出了血,倒在这路上,直到被打死……”
我惊得呆在了那里。
“这宫中的婆子年老色衰,早已没了立身的本钱,”蝶儿道,“只有那脸皮历练的极为厚实,倚老卖脸,寻个处罚宫女的活。但也都是些欺软怕硬的,只能对些没地位的宫女发泄发泄。”
我望着春槿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心急如焚:“我不能看着春槿被活活打死在这鞭下……”
“不能鲁莽!”蝶儿又一次拦住了我,“你于我家小主有救命之恩,小主怕你出事,这才让我前来。你若是真想救她,就且先忍住,让我来试试……”
说罢,蝶儿整整衣襟,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还未到近前,她便皱皱眉,用手中的绢帕捂住了鼻子:“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弄了一地泔水?”
李婆子一见是个丫鬟,撇撇嘴道:“没见我正教训奴才么?”她一指地上的春槿,恶狠狠道,“这些个弹琵琶的奴才就是清闲,整天动动手指就能跟我这老婆子领一样多的银子,我若不给她们舒舒皮子,她们还不得把自己当主子?”
“我看你是想当主子了!”蝶儿斥道,“我们贵人如今正受皇上宠着呢,瞧那廊下的花,可都是皇上亲自遣花房送来的。可这花再香,也盖不住泔水的臭气熏天!皇上若是待会来了,看到你们把这弄得一团恶心,你说,皇上是不是该治你个冲撞圣驾的死罪?”
李婆子一听,瞧瞧那廊下的花,又看看地上一滩污秽,一改方才的盛气凌人,急忙道:“还请姑娘回禀贵人,奴婢也是奉旨行事,身不由己。既然惊扰了贵人,奴才立刻就带着这个该死的宫女离开,还请贵人莫要怪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