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前已经备好了一顶轿子。
行馆中灯火通明,我来到大堂,只见一人伏在堂前,发髻披散。
“清泸!”我大惊失色,扑了过去。只见她一脸血痕,嘴角流着血,衣服已经被打得破烂不堪。
“清泸,这是怎么了?”我失声道。
“她受不住刑,晕了过去……”管家余面无表情。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对她用刑?”我一脸惊愕。
“为什么?为了她手里的东西!”余忠语气生硬冰冷,“她宁肯受着刑也不愿交出来,就只好让你这个当姐姐的来劝劝她了。”
“我没有,我没有什么紫玉荷珠……”清泸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瞬间惊住了。
紫玉荷珠?
“还说你没有?”余忠冷冷道,“你明明懂得玉石,为何处处装作不爱玉石古玩?明明收藏着一对尤府的宝物……天山雪玉的冰壶,为何不敢拿出示人?”余忠讪笑,“五岁离家,算起来刚过十六,与你还真是相符啊……”
我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这一字一句,虽不是对着我说的,但字字都清清楚楚地刻在我心里。这裹着恶风的海浪已经袭来,我似乎已无处可逃……
“我没有……”清泸如呓语般说道。
“好,你嘴硬,就让瑾儿姑娘好好劝劝你。若再不肯交出,你们就去黄泉路上作伴吧!”
说罢,几个侍从拖起清泸向外走。
“清泸!”我踉跄着追了过去。
“不说出紫玉荷珠的下落,你们谁也别想出这府门半步!”余忠在身后阴阳怪气地说道。
后院柴房中,清泸靠在我肩上,泪水缓缓从眼角滑落。
“方才受了这么多刑都未见你哭,怎么现在倒娇气起来?”我擦擦她眼角的泪水,捋了捋她散乱的头发道,“别怕,有姐姐在呢……”
清泸眼中盈满了泪水,她抬起袖子使劲擦了擦眼睛:“姐姐,我不会连累你的,我会告诉他们紫玉荷珠在哪里。”
我静静地望着她:“你真的知道紫玉荷珠在哪里?”
“姐姐不用管了,我会让他们放你走……”清泸道。
“妹妹怎知不关我的事?”
清泸愣了愣,继而道:“我知道姐姐是放不下我,可姐姐不知此中厉害,一旦牵扯进来……”
“牵扯进来?”我苦苦一笑,“命中已有,让我自出生便戴着块左右命运的东西,我怎能不牵扯进来?”
清泸顿时愣在了那里,失色道:“你是……”
我捂住了她的嘴,轻轻说道:“你父亲必定是裘大官人吧……”
清泸噙着泪,一脸的惊讶。
我轻轻抚着她额前的碎发:“很小的时候就常听父亲提到裘沛庄裘大官人,说他为人诚恳,宅心仁厚,是极好的朋友。当年裘大官人偶染高热,数日都未曾退去,家父便用府中至宝……天山雪玉制成的一对冰壶熬了副汤药送去,竟然让你父亲退了热。可据当时有经验的大夫说,此病称作‘隔日热’,原因不详,但一经退热,隔日必定再次发作。唯一解决办法就是日日饮冰凉的汤药,否则必定会长热而亡。家父得知此事之后,便有意将此玉壶相赠,怎奈天不遂人愿,当日我家便**人暗害,遭了灭顶之灾。如今听余忠说你有那对冰壶,想来是家父临终前百般打点托人送去的,父亲从未失信于人,尤其是对这种救人性命的大事更是不会忘记。看你如今孤单一人委身红楼,想必是裘大官人也受到家父的连累,长辞于世了吧?”我满心愧疚道。
清泸眼中的泪水浸湿了我的肩头。
“当年,若不是尤伯父用那一双冰壶救了我父亲的性命,家父恐怕早已命丧黄泉。”她哽咽道,“家道败落之时,父亲将那一双玉壶交给我,叮嘱我无论到哪里都要视它为生命,好生保管,决不能落入贼人之手。可如今,那冰壶已被纳兰明珠搜去,我自觉愧对家父的在天之灵,更对不起你们尤家的救命之恩……”
“放心,”我安慰道,“我一定会从纳兰明珠手中夺回冰壶的……”
清泸点了点头:“那紫玉荷珠……”
我叹声道:“紫玉荷珠在我刚到玥绛楼时就已经丢失了。”
清泸一脸惊讶:“那……”
“不过,你放心,此事我自有安排。”
几个侍卫将我重新带回大堂之上。
“怎么样?”余忠望着我,试探地问道。
“清泸已经将紫玉荷珠所藏之地告诉我了,”我平静道,“但是她只要我一人去取,若你们明里暗里跟着,那就永远别想得到紫玉荷珠……”
“好好好,果然是情同姐妹……”余忠高兴道,“我们的人绝不会跟着,你只管去取,只要我们拿到紫玉荷珠,就立刻放清泸姑娘回去……”
我望了望面无波澜、一脸怡然的明珠,转身出了行馆,径直向鸿源街走去。
夜黑黢黢的,偶而听到几声打更声,顺着幽旷的街道传出了很远。虽没有回头,但我仍能隐隐感到身后窸窸窣窣如狸猫般轻微的声音,我顿了顿,继续向前走。
想到明珠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余忠那狰狞的面容,我开始笑自己在容若的事上太冲动。如今细细想来,若容若真如纤儿所讲那般,为何直至今日才接清泸去府里?况且容若与秦月情同兄弟,又怎会夺人所爱?
想起那日同他在莲河旁说的那番话,面上不禁有些微热。
“信我所爱,爱我所信……”我自笑道,“如今真遇到了,才知‘言行一致’是多难的一件事!今日未见容若,便知他并未参与其中,或许还不曾知晓此事。当日若真一醉之下摔了那玉环,岂非是错怪了好人?”
玥绛楼红色的灯笼亦如往日般高悬,让人在这黑夜中第一眼看到的光亮便是这里。遥遥望着,不知怎的,我竟第一次感觉到这日日换上的红灯笼不像往日那般艳冶和诱惑,而是一种温暖。我似乎能稍稍明白那些孤苦的浪子和空虚的宦官子弟为何日日思念这里。但明白终究不是理解,一个是漫无目的的行程,一个是养尊处优的寂寞,正因为这俗世造就了这样一些空虚的灵魂,才使这深深沉沉的夜里,那玥绛楼的灯笼会日日妖冶夺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