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放下深红色木筷,古晟锦微皱眉头,不太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跳到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
他连我是从初中开始喜欢方樱都知晓,又怎会不知道我和晟嘉相处如何?
“我和他是兄弟,不论相处得如何,这点不会变。”
沉吟稍许,满面严肃的古滔渐趋平和,意味深长道:
“到今天我才发现,你其实和我很像。”
乍一听,此话没什么古怪,古晟锦却从中听出几分别扭,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失望原途返回——
二十七年的父子,他竟然到今时今日才知道儿子和自己相似,真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悲哀。
对他,对我,皆如此。
清清泠泠的淡笑在嘴边漾开,一边掏信用卡买单,他一边淡淡回答:
“就算不愿意承认,妈妈依然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是你血脉相连的儿子。其实,我很小就知道你娶妈妈并非心甘情愿,所以,我的出世对你来说恐怕也是意外。假如你真憎恶这段婚姻以及婚姻带来的枷锁,为什么一直不提离婚?怕爷爷反对,还是觉得妈妈毕竟生下了古家孩子,得给她点补偿?你对我怎么样其实都无所谓,你和心爱的女人不得不分开作为男人我也理解,可是,妈妈是个女人,明明有丈夫,却像守活寡一样孤孤单单过了二十几年。扪心自问,你对得起她吗?”
“你…认为我离家的主要原因是心里一直有别人?”
古滔震惊,没料到方佩会把当年之事告诉儿子——
告诉也就罢了,为什么又只讲一部分?
龙飞凤舞的在刷卡单上签了名,古晟锦再也不想继续这个从幼年时就已成心头伤疤的问题。
抓起外套,他漠然低头凝望不知道为什么惊讶万分的男人,眸光深聚,沉声反问:
“难道不是吗?”
“……”
瞬间哑然,坐在原位的古滔怔怔看儿子转身。眼看挺秀身影就要越过珠帘,他猛然惊醒,失声道:
“晟锦,我想问你两个问题。”
曼妙轻移的彩灯在头顶流转出一溜五彩缤纷,阴暗明亮交错在面庞上,古晟锦止了步子,默不作声。
扶住椅背的手凸出道道高耸的青筋,身着黑棉外套的古滔蠕动唇角,艰难道:
“你爱你妈妈,但很恨我,对吗?”
“世上有人不爱自己的母亲吗?这么多年,你无法想象她对我以及古氏付出的努力。”
“好…”喉管里挤出的嗓音越来越暗哑,他无奈的苦笑,费劲力气才勉强憋出第二句话:
“有朝一日如果发现身边亲近的人其实在暗中试图夺走你的一切,你会怎么做?比如说,晟嘉。”
又是晟嘉。
聪敏机警的古晟锦很快联想到刚才父亲的失神,难道是隐约看见了他吗?
真是的话,晟嘉出现是偶然的巧合还是有心的跟踪?
幽眸里泛出鹰隼般的精锐光芒,掩在暗影中的他抿出一丝凉薄笑意,声音轻渺却又不乏冷厉:
“我一直在退,试图维持最初的圆满,这并不代表我没有底线。假如真出现你所说的那天,我绝不会放过任何试图毁灭我的人,就算是身边本来很亲近的人。很多地方我可能和你相似,有一点却不同,那就是我永远都不会像你这样懦弱逃避。男人,首先要学的就是承担和面对。”
话音甫落,海蓝色身影随之消失,只留下兀自晃动的珠帘摇出满室华丽光彩。
无力跌坐至原位,古滔悲喜交加:
悲的是能预料即将到来的暴风雨,自己早已出局,主动放弃搏斗资格,想帮也帮不上。
喜的是儿子的回答已然昭示他并非表面上的慵懒闲散,他远胜自己,不是吗?
仰头喝尽杯中之物,情绪跌宕起伏的古滔忽然忆起个很久不敢想的故人——
还记得,他当时也语重心长对自己说过:
懦弱和善良并不相同。有没有想过,你的懦弱最终会害人害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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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潮海出来,夜色已深。
霓虹辉映,寒星点点,心绪浮躁的古晟锦机械驾着车,走了一刻钟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在通往白下区的内环路。想到莫九九得知自己和她并无任何血缘牵扯可能露出的明媚笑颜,心情舒畅少许。
正想打电话说赶过去要见她,手机震动,来电显示俏姨。按下接听键,里面传来惊慌失措的声音,说他母亲突然晕倒,叫他赶紧过去看看。来不及多问,古晟锦赶紧从最近的路口下高速,风驰电掣的赶去。
飞速赶到时,方佩已醒。
瞧见他,别的什么话没说,悠悠问道:
“你经常和他见面?”
“晟锦,不是俏姨说你,你妈最近一直头晕,也不知道关心关心。去见那个没良心的家伙干什么?”
没良心的家伙,这是打从他懂事起小姨对父亲多年未变的称谓,母亲从来只用第三人称的“他”指代。
就算要骂也应该出自母亲来骂,古晟锦一直不懂,为什么听起来好像是小姨比较憎恨父亲。
突然有种时刻被监视的感觉,他没立即应声,默默走到床边握住母亲的手,温声道:
“妈,不舒服怎么不告诉我?明天我陪你去医院做个全面体检,怎么样?”
“他还好吗?”方佩靠在床头,未化妆的容颜在灯下泛出惨淡的虚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