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一片冷穆。昔日的安乾太子自从宣称让贤,便一直静栖深宫。
虽说不再是储君,作为夕源光的长子,失掉了皇位,但起码将来仍旧会是个王爷亲王。
这日清晨,突然有人从外间递了拜帖。自慕王登基吉日定下,这东宫明显连空气也多了几分流动,四处走动的宫侍婢女喘气也自然了许多。不言而喻的,已经无法造成威胁的安乾太子的束缚松了不少。
夕桓翎曾想搬出皇宫安身民间。无疑的,这想法在这样特殊的时段,过于天真。猛虎出笼,势必卷土重来。这是一个常识性的问题。
虽然,安乾太子充其量是只病猫。但装疯卖傻,锋芒暗敛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越是想要出到广阔天地,便越惹人生疑。很显然,生性猜忌的慕王确实有了这方面的想法。病猫,并非完全无害。
安乾太子夕桓翎总算不是太傻。这便安安生生的等着皇弟三日后的登基大典。
这还是东宫自先帝出事以后的第一个客人。
领路的宫女暗暗瞧了青衣儒雅的先生,赞叹真是跟太子一样温文的人啊。
夕桓翎正挥着紫毫行云流水的沉醉于泼墨抒洒,听见脚步声竟是头也不抬便招呼来人,“涟青,你来看我这幅高山流水如何?”
青衣的儒士慢慢踱过来看了一眼,平缓一笑,“很好。”
听见对方回答中明显不同以往的一丝怅惘,夕桓翎抬头看向平静安然的友人,有些疑惑,“涟青,许久未见,发生什么事了么?”
青衣的人摇头,平视单纯真挚的那双眼,曼声道,“安乾,涟青是来告别的。”
“告别?你要去何处?”夕桓翎讶异,猝然睁大了眼。
“我离家太久了,是时候回去看一看了。走得太远,怕会忘了自己的源起。”青衣的人淡笑。
“是么?”夕桓翎缓缓放下手中的笔,脱去太子尊贵的衣饰后只着着常服的人又多了几分清隽,此时有些怅然的敛下眼,带了点颓然,“连你也要走了啊。”
静默了半晌,夕桓翎抬头一笑,如清风朗月,“罢了。你本来就是潇洒来去的人,安乾相交不多,知己仅你一人,突然间又要变成一个人,总有些感伤。但终究勉强不得。你且随性而为吧。”
“只是不知道,何日,我安乾也可以如你一般自由?”低下头,清隽的人忽而感慨。
青衣涟青的眼突而闪过泓澜,转眼即逝。微微偏首望向亭中,只见郁郁葱葱,似是不经意间提起,“登基之后,慕王会放安乾平安而去么?”他转首又对上愕然的人,叹了口气,“涟青实在无法安心。”
然而一向儒弱的太子安乾却大笑起来,一扫往日的优柔,“得友如此,夫复何求?涟青,假若我死了,就请你为我招魂吧。”
诧异的表情浮上儒士的脸,“安乾,你……?”
“我并不是糊涂人,涟青。”清隽的人坐下,脸上带着舒缓的笑意,“慕宗,他不会放我自由,或许,杀戮是唯一让人安心的方式。”
“无论怎样,曾经站在储君一位上的我,不管有无野心,即使不被继位者怀疑避忌,也会被其他有心之人利用。可是,你看,涟青。”男子伸出双手,有些自嘲,“我的双手除了作画书写,别无他能。而我的心智,不足以让我避开纷争。终究是一样的下场啊。”
怜悯的表情浮上青衣男子的脸,侧脸避开夕桓翎的表情,涟青的神情似乎有些难受,像是克制着极大的情绪,他问,“那么,你为什么不做一点努力呢?或许并未到绝境。”
褪去自讽之色的年轻男子笑道,“我不够聪明。即使伤透脑筋,终究算计不过他人。”
恢复一派平静的儒士眼神里带了令人安定的力量,裂开一抹如湖面破冰的笑容,“安乾,你合该纵情于山水,追逐春花秋月,行走岁月流光。合该拍栏走马,细雨游吟,把酒笑青天。合该闲看落花流水,作观云卷云舒,泛舟五湖四海,合该……”抚了抚额,青衣的人闭眼淡笑,“我不知如何说。”
“你合该是个自由的人,安乾。”他倏忽睁眼,表情难辨真假,“困在这里埋于黑暗的,不是你。”
夕桓翎沉默,似陷入了某种迷境一般懵懵,静静任对方烟雾一样的话语飘在心间。
“这世上有多少风景你未看过?大漠黄沙,碧海蓝天,青山幽涧……求死不求生,会错过很多。”
“我要走了。但临走之前。”青衣的儒士压低了声音,“我有一个忠告。”
“安乾,帝位之争落于谁手,尚未落定,以泽王目前按兵不动的局势来看,三日后必有变动。我曾私下观察过泽王,此人远在慕王之上。”
“你还有一个机会。站在泽王一边,以此人的度量和洞察,将来放你离开或未可知。”
最后微微直了直身体,青衣的人转身,然而身后之人看不到的脸上却扬起高深莫测的表情,声线有些怆然,“安乾,保重。”
“涟青……”身后传来迟疑的声音,青衣的人恍若未闻,走的毫不迟疑。
“我似乎有些看不懂你了……”疑惑的最后一丝声线传入涟青的耳里,青衣的人悠忽高深的一笑。
你确实从未懂我啊,安乾。
将来慕王跌落尘埃之际,由你来推他最后一把,想必是最完美的结局。或许以你的良善,是不会做出如此伤人的事,可是当面对自己渴望的东西,你还能如此甘心的隐藏自己的私欲么?
人都是有黑暗的。为了自由,相信你心中的魔鬼也会破笼而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