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大人荣沫抚着下巴上花白的胡子询问小孩子们志向的时候,陆涧玥正如往常一般打着瞌睡,满脸朦胧。
一代帝师荣沫大人最爱和小孩子较劲。
她堂弟陆羌睁着天真的一双眼,略为兴奋地给了个豪情万丈的答案,说是要去仗剑走江湖,快意恩仇云云。
结果荣老头二话不说就给了他一板子,连带着呵斥一番。他老爹祖父都是一军统帅,平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矢志保家卫国,结果生出了个傻得冒泡的陆羌,成天跟在陆涧玥屁股后面,文不成武不愿就,还有一大堆不切实际的幻想。子不承父业也就罢了,身为忠将之后,竟然志向里没有一丝一毫涉及天下己任,这在古板的掉渣的太傅大人面前可是致命错误啊,退一步讲,没有也就罢了,至少也要会撒个谎讨夫子欢心啊。所以说,挨打也是挺活该的。陆涧玥暗暗想着,脑袋已经低到了桌案上,看起来像是虔诚受教的好学生。
“仗剑走江湖?你该投武学门派去,少在这儿碍老夫的眼,丢你父亲的脸!”太傅大人一脸怒极,疾言厉色的以这么一句话收尾总结。
真是的,老夫子对着这么小的孩子,何必这么较真啊?在快要睡着前,陆涧玥腹诽。
一脸呆愣的陆羌傻愣愣地站在原地,显然还不太明白太傅大人话语中深沉的含义。
太子安乾倒是很顺太傅心意,许下了欲作明君致使天下安平之类的志向,其他三个皇子要么欲文要么欲武辅佐天子,也马马虎虎过了夫子一关。
结果问道陆涧玥的时候,太傅大人一脸精光闪烁的样子,脸上挂着名为慈祥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毛骨悚然,似乎十分愿意躬身施教的样子。
是正等着她出纰漏,然后痛快淋漓的大大教导一番吧。她老爹就是和皇帝感情太好了。陆涧玥极不情愿的站起来,凑出一个比较精神的笑容,装作乖巧内敛的孩子缓缓抬起头来,心里却是大大的叹气。
这皇子们上太学,关她屁事儿啊,就因为她丞相老父深得君心,爱屋及乌就要给她所谓的恩赐,挤在一堆小屁孩里面跟着无聊至极。
哎,丞相千金的命真苦,特别是当她老爹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的时候。她每天早上辰时就被叫醒了送进宫里,日日年年都要如此,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天杀的,简直就是要她的命啊。
而所谓的太学,无非就是听着古董太傅的诵古长论,枯燥乏味的经世之图。对于胸无大志得过且过兼没心没肺的陆涧玥来说,天下与她无关,百姓疾苦也由不到她做主,至于什么宏图大业雄心壮志更是与她不可能沾上边。总的来说,陆涧玥认为,江山如戏,戏里戏外,最后都是一场空,争来争去,最后计较的也都是没意思的东西,汲汲营营,不如高床暖被。
“小涧玥的愿望是什么呢?”太傅大人亲切的问道。一脸天真的陆涧玥心里郁闷之极。
“回老师,我没什么特别的志向。父亲常教导,女子只要乖巧懂事即可。”
“嗯。”老头子又抚了一下胡子,点头循循善诱:“话虽有理,但有志向始终不失为一件好事,况且只是说说而已,涧玥也不必拘谨。”
志向!志向!我只想蒙头大睡!可惜这个志向是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拿出来滴,涧玥同学郁闷的咬牙压抑下心头的无名大火,掩去了眼中些许不耐烦,“哦,也没什么特别的。涧玥喜欢看戏,所以希望以后父亲能在长春园玉华台的幕帘后安个座位看戏,不用老是挤在一堆吵吵闹闹的人里,偶尔也讲讲特权。”
太傅老头眯了眯精光四射的眼,仔细审视了一下面前只到他大腿高度的女童,七岁的陆涧玥同学又忍不住泛起困来。
良久,老头不置可否的让她坐下了。
人说从小看大。
看戏看戏,不入戏局,不必亲自粉墨登场上演百态人生。陆涧玥的志向确实很让一向老谋深算的太傅大人深思,只是在他小心谨慎地揣度的时候,俨然忘了主角只是一个尚在幼龄的女童。只是若以这样的心态来看陆涧玥的志向,显然她的又要高明很多。其一,喜欢看戏,此戏又非彼戏,这通常与冷漠的事不关己态度等同,这样的人,绝不是可以依凭的人。其二,通常在戏台下看戏的人或多或少心态会受戏曲的走向影响,甚至自身的喜怒哀乐会被戏子所饰的喜怒哀乐牵着走。这就好比时局,处于其中的人会身不由己的随之起伏,而陆涧玥不愿做此种被动的人。其三,台后的人,也许是主导一场戏的人,也许是隐在暗处由始至终不被察觉的推波助澜者,也许是笑看闹剧却始终身不在其中的戏子看客以外的人。
陆涧玥与她老爹陆机一样是个心机玲珑的人,果然非比常人。只可惜是个女孩。老太傅暗暗计量。
但若是分外了解陆涧玥的人,例如她老爹陆机,就会十分清楚的告诉你,陆涧玥并不喜欢看戏,甚至十分讨厌。至于她每场必去长春园,只是因为陆机要去,而且是每次必将她硬拖去,她老爹喜欢看戏的时候带着她。至于她想要到台后去看戏,是因为他老爹自从家中没有女主人后,一跃成为京城炙手可热的黄金单身汉,每逢看戏,一大堆香帕簪子什么的必会漫天飞舞,腰肢招展的女子伺机纠缠,到处弥漫着妩媚妖娆的味道,她老爹是兀自岿然不动的个中高手,将不动声色心无旁骛练得炉火纯青,只可惜不到一盏茶便睡过去的陆涧玥却是没有这种本事,时不时被惊醒后恶心得掉了一地鸡皮。所以,陆涧玥深切希望看戏能在后台看只是因为想要远离醉翁不在酒的一堆看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