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新年的降临,这场由三个强国主导、在克里米亚半岛上进行得如火如荼、牵动了整个世界视线的战争已经持续了超过九个月了。
在这一段不长的时间里面,远道而来的联军与当地的俄军守军浴血奋战,谱写了一段有一段充满了血腥味的战歌,这三个国家都有浓烈的军事传统,他们的官兵们也坚守着这样的传统,一心想要让自己不至于在先辈们的英灵面前蒙羞,因而他们以几乎别无二致的勇敢厮杀着,谁也没有向对方示弱。
在这段时间的厮杀当中,无尽的鲜血已经流淌在了这片荒凉的土地上,也让这场战争变得越发血腥残酷。
所幸按时到来的严冬和降雪终于暂时阻止了这一切,因为自然环境变得过于恶劣,所以两方军队都不得不选择停止主要的军事行动,蛰伏在寒冷的冬雪当中。
在特雷维尔大臣代替法兰西帝国的皇帝陛下前来前线视察之际,两军大规模的交战和军事运动都已经结束了,各自驻扎在自己的军营当中,互相之间只进行少量轻骑兵骚扰各自交通线的骚扰战,整个战事已经来到了一个相对沉寂的阶段。
虽然已经过了新年,但是恶劣的气候仍旧在持续,以至于大量的联军士兵出现了冻伤,就连物资供应也因为不时的风雪而出现了偶尔的短缺。
当然,扫荡整个克里米亚半岛的寒风,所折磨的不仅仅只是英法联军而已,在俄军一方,恶劣的自然条件也带来了极为艰难的处境,甚至比起他们的敌人来要更加艰难。
英法有本土过来的源源不断的海运,而俄国人在克里米亚却没有足够好的交通设施,再加上海上已经被英法联军完全封锁,所以没办法以便捷的手段来供应全军。
所以在这样寒冷的季节里面,俄军遭受到了极为严重的打击,军队的物资消耗迟迟难以得到补充,甚至就连弹药都开始缺乏;受伤的士兵们大多数无法得到良好的照顾,甚至就连最基本的军事行动都难以展开,整个俄国的军事机器,原本就是庞大臃肿的怪物,此时更加是陷入到了恶劣的自然环境的泥淖里面不得解脱。
这样的恶劣处境,自然也愁坏了俄军上下的军官们,尤其是新任总司令戈尔恰科夫将军,更是为之焦头烂额。他是新近被提拔为俄军总司令的,原本这可以算是一次高升,可是现在在这个环境下这却成为了他肩膀上难以推却的包袱。
前总司令缅什科夫亲王因为屡屡失败而被沙皇陛下所厌恶,失去了自己的职位,但是他同时却也不必再为俄军现在的处境而烦恼,一身轻松地回到了后方,烂摊子全转交到他的身上了。
为了缓解目前军队所面临的困境,戈尔恰科夫将军三令五申,让部下的军队节省物资,同时主动停止了不必要的军事调动,并且发疯一样地向后方催促,要求他们加大对前线的供应。
俄国军队曾经享有盛名,在拿破仑的帝国灭亡后甚至曾经以欧洲的保卫者和解放者自诩,但是现在,在西欧两大强国结伴打过来的情况下,他们愕然发现自己曾经享受的荣耀现在已经变得岌岌可危了,每个人的心里都充满了焦急和失落,而这种焦急和失落混合在了一起,也让每个人倍感焦躁。
“混蛋!为什么到了今天供应还是不能满额?!”在俄军总司令的营帐当中,戈尔恰科夫此时就在发泄自己心中的恼怒和焦躁。
他外表精悍,但是并不粗野,而且举止颇为得体,看上去不是人们心里的那种俄罗斯军官常见形象。他也确实是来自波罗的海的贵族家庭,他的这个家族名望显赫,不少分支都在帝国的朝廷里面任职,称得上是国家的栋梁。
可是现在,因为各种坏消息的煎熬,这个曾经文雅的贵族将军此时再也忍耐不住了,虽然这里有很多人,但是心里淤积的愤怒让他懒得管那么多,直接就破口大骂了起来,“这些混蛋!这些杂种!陛下的钱都让他们给克扣了!他们已经犯了叛国罪!我一定要让陛下把他们统统吊死!”
这些怒骂并没有熄灭总司令的怒火,反而更加让他心情焦躁,他恼怒不安地在营帐当中踱步着,心里的怒火居然抵抗住了空气中的寒冷,让他额头汗水淋漓。
他一把走到自己的办公桌旁边,然后狠命一甩,把一大叠的公文都给摔到了地上,“还有陆军部,他们是封了吗?他们已经疯了吧!这个时候还要让我们发动进攻,尽快为塞瓦斯托波尔要塞解围?解个什么鬼围!这些老爷们就不能来前线看看吗?我们现在还有什么余力再去发动进攻!如果发动进攻而且又被挫败的话,这样的鬼天气里我们怎么撤退,难道都冻死在这个鬼地方吗!战争之所以打成这样,就是因为有这些狗东西在后方搞破坏,瞎指挥!这些混账,猪猡!”
已经六十多岁的老将军,此时心情激愤,骂得毫不留情,中气十足,甚至震得桌上的公文都在发颤。而周边汇集的那些军官和参谋们,谁也没有出言阻止总司令的愤怒,一方面这是因为他们不敢去触怒总司令阁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总司令骂出了他们的心声,因为这也是他们的想法。
他们已经在这里吃够了苦头了,而且一直没有得到后方的足够支援,因而对后方的官员们自然充满了愤怒。
而他们心里更加清楚,其实沙皇陛下更加应该为现在的局面负责,可是谁又敢说出来呢?
发泄了好一会儿之后,戈尔恰科夫将军终于恢复了镇定,他虽然还喘着气,但是扭曲的面孔已经重新归于平静,他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副官。
“去,把这一个星期里面部队因为物资短缺和冻伤而产生的减员统计一下,然后报告给我。”他大声下令,“我要把这些东西转回去,糊到那帮官员们的脸上,让他们搞清楚现在我们不被敌人痛打就算走运了,还要发动什么进攻!”
“阁下,这样恐怕不大合适……”一位军官小心翼翼地试图劝阻总司令,“毕竟……毕竟那里毕竟是上头,我们不能和上头作对吧?而且……”
说到“而且”的时候,他住了口,但是谁都明白他的意思,这样的命令不经过陛下点头是不可能签发出来的,所以如果前线直接回复陛下说不可能发动战事的话,也许会触怒沙皇陛下。
“都现在了,还要管那么多干什么?”戈尔恰科夫将军呵斥了对方,然后愤愤不平地补充了一句,“在俄罗斯,没有人敢于说实话,所以局面才能落到这种地步。可是接下来我们要是再不说实话,一切会变成什么样?总之,我现在是总司令,我说不能打那就是不能打,要是宫里觉得我也不行,那就让他们也派个人来把我给换了吧。”
“哎……”这位军官只能默然长叹了口气,不再劝阻,他心里也知道总司令说得是实情。
不过,也只有像总司令这样出身名门贵族的人才敢于这么直言不讳吧。
副官马上领命而去,而在他走后,营帐当中顿时又陷入到了难堪的沉默当中。
在一片阴霾当中,戈尔恰科夫将军用鹰隼般的视线扫视着众人,仿佛想要从他们脸上找出什么来。
“先生们,我们现在的情况很糟,这一点我们可以直言不讳,因为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到。”沉默了许久之后,他再度开口了,“不过,作为一个从头到尾见证着这场战争的人,我可以毫不脸红地说,落到这样的局面绝对不是因为我们的士兵们和军官们不够英勇,而是因为我们没得到和敌人一样的条件!没错,我们现在是落于下风,可是俄罗斯还没有输!他还有看不到边的国土和数不清的保卫者!所以,我不允许你们的当中有任何一个人产生失败和消极的情绪,你们作为帝国的军官,也有义务约束你们的部队,绝对不允许他们因为士气低落而怯战!”
“是,阁下!”这些军官们连忙大声回答。
“彼得堡叫我们尽快给塞瓦斯托波尔解围,不过我看我们现在是没办法做到了,我们现在只能固守战线,说真的就算只做这些也够难为我们的了。”将军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住口,“现在,前线确实平静了许多,但是这不是你们懈怠的理由,你们必须每天巡视各自负责的阵地,绝对不放过敌人的任何动向,明白了吗?”
“是!”营帐当中再度响起了轰然的回答。
“我知道你们最近都受够了苦头,我自己也恨上了这个鬼地方,彼得堡的老爷们坐在办公室里面,哪里明白我们现在经历的一切?”戈尔恰科夫将军继续说了下去,“可是,这不是我们灰心丧气的理由,因为我们是俄罗斯人,在这个危急时刻,我们必须付出一切来保卫俄罗斯!我也相信,敌人们的力量终究会衰竭,在我们俄罗斯的领土上,他们会一点点地流血,直到流光!1812年我们击败了更加不可一世的拿破仑,现在这些人又有什么可怕的?哼……我看他们也撑不了多久的……”
一边说,将军一边冷笑,似乎对英法联军现在颇为不屑。
不过在内心深处,他当然不是这么想的,毕竟,对他来说,现在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自己的军队疲惫而且损失巨大,供应情况也不好,看不到多少积极的地方。
1812年俄国击败了法国,是因为俄军有着足够的纵深,可以不断撤退避开拿破仑军队的锋芒,最后消耗光了这支入侵军队,而如今情况大大不同,英法联军显然吸收了前辈的教训,因而根本没有入侵俄国内陆的意思,只是在沿海的地区和俄军交战,而且他们的物资准备十分充裕,因而根本无法以旧的战法来解决他们。
塞瓦斯托波尔,这座被围困的要塞,现在如同磁石一般地吸引着彼得堡的视线,他们一次次地催促军队前去解围,和英法联军决战,结果让俄军几次蒙受了巨大的损失,也让原本俄国的有利因素变成了不利因素,过于庞大的国土不仅没有变成消耗敌军兵力士气的纵深,反而成为了限制自己后勤供应的不利因素。
其实照将军本人的意思,他根本就不想要在这个鬼地方继续耗下去,宁可撤退,让英法联军继续在这里消耗自己的力量。
1812年的亚历山大皇帝连莫斯科都丢掉了,还不是一样赢了?
可是,陛下的意志是不可违逆的,他只能继续留在克里米亚,等待着和英法联军一次次硬碰硬的战斗,这样的战斗对现在的俄国军队来说实在是太艰难了。
他所能做的,只是以现在的恶劣条件为理由,尽可能地拖延战事,免得军队蒙受更多更重的损失而已。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就忍不住变得更加糟糕,甚至有些羡慕已经被解职、被打入另册的缅什科夫亲王来,毕竟他虽然失去了宫廷的宠幸,但是再也不用被这些事情折腾得焦头烂额了。
正当将军的心情重新变得焦躁的时候,一个副官有些慌张地走到了营帐当中,然后来到了将军的身边小声报告。
“法国军队派出军使来请求暂时休战?”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将军感觉到了十足的疑惑,“确定是法国的军人吗?”
“是的,阁下,他们是打着白旗过来的,而且我们已经确认了他们的身份,确实是法国军官。”副官马上点了点头,“我们会法语的人很多,一下子就能确认了。他们还说,他们带着一封总司令特雷维尔元帅写给您的亲笔信……”
他们为什么过来呢?想要谈什么?将军不免有些疑惑。
难道法军真的已经无法支撑了?他心里闪过了这个念头。
他想要相信但又不敢相信。
在思酌当中,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晴不定。
不管他们想要干什么,问问就知道了。
“让他们来司令部吧,让我见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