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特雷维尔元帅跟康罗贝尔将军所交代的那样,在联军开始于卡拉米塔湾内进行登陆之后,他将载有大量士兵和军械的运输舰和少量护卫舰留在了这里,然后带着大量战舰向南驶去。
因为这里并没有俄国人的阻挠,所以战舰留在这里也意义不大,起不了掩护的作用,所以按照两军统帅的计划,联军舰队将会掉头南下,来到塞瓦斯托波尔要塞的外海上。一来是侦查要塞的防卫情况,二来也是为了让舰队物尽其用,牵制要塞的守军,以免他们去影响到联军在卡拉米塔湾内的登陆。
在两位统帅的命令下,这架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有条不紊地运转了起来,舰队被一分为二,然后大量战舰掉头南下,气势汹汹地向南面压了过去,这些庞然大物划过海面,留下了一片片白色的浪迹,因为樯橹连绵,战舰接踵而下,所以这些白色浪迹一直迟迟未散,简直就像是一把把刷子在黑色的海面上留下了长长的白痕。
英法两国都是有长年海军传统的国家,这些战舰都经过了精心的建造和维护,变成了此时世界上最为精密和危险的战争武器。在烈日的热切注视下,战舰甲板上面的海军将校们,一个个都踌躇满志,一心想要证明自己没有辜负本国政府在自己上面投入的巨额预算,和本国人民在自己上面投注的殷切期盼。
位于克里米亚半岛中端的卡拉米塔湾,离塞瓦斯托波尔只有数十公里的距离而已,仅仅经过了两个多小时的航行,这支舰队就完成了短短的航程,气势汹汹地来到了塞瓦斯托波尔要塞之外。
此时天色已经接近黄昏,阳光的颜色也渐渐从炽烈的白色变成了金黄色,将战舰的一张张白帆染得宝相庄严,而这支庄严的舰队也慢慢地放慢了速度,然后开始在舰队统帅、英国邓达斯海军上将的旗号命令下,开始各自移动,渐渐呈现出扇形的阵势,然后停留在谢韦尔纳亚湾的入海口前。
塞瓦斯托波尔要塞正是被这个深入内陆的海湾分成了南区和北区,这个海湾伸入陆地差不多有十几公里,而在港湾的两旁都是丘陵地。
狭长的港湾使得任何想要包围这座要塞的敌军都不得不把战线拉得很长,这些丘陵地带也成为了天然的守卫堡垒,让俄国人可以以较小的代价在海岸两边构筑炮台。
而在港湾深处,残留的一些俄国海军黑海舰队的战舰,正躲藏在里面,享受着两岸炮台的保护。
呈现扇形展开的联军舰队,小心翼翼地和岸边保持着安全的距离,而在法国舰队旗舰拿破仑号战列舰上,法军统帅特雷维尔元帅正细心地观察着要塞周边的情况。
岸边的炮台已经发现了这支庞大的舰队的踪迹,他们马上开炮迎击,虽然因为距离太远炮弹无法造成什么威胁,但是却毫无保留地展现出了守军的勇气和决心。
零星的轰隆声并没有影响到老人的注意力,在望远镜的镜片当中,他看到了一片片冷峻的山石,这些石头组成了一个个堡垒,将大量的大炮和守军掩藏到了其间。
在北岸上有一些大型堡垒,是根据多边形筑城体系所建筑而成的。这些堡垒形制规整,而且视界良好,在金色的光线下,呈现出异样的几何美感。在堡垒的侧边,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些暗堡,而在暗堡的周围,则密布着一些低矮的穹窖工事,这些工事看得出来有一些是抢在最近的时间里面赶工完成的,泥土的颜色都和其他地方不同,而在这些地堡所构成的四角形的每一边的中央附近,都有一些壕沟,这些通过近代方式所构筑的堡垒,都是近代军事工程学的结晶。
即使是身为骑兵将领出身的特雷维尔元帅,也明白,在把本方的壕沟挖到他们的堑壕边以前,基本上无法用野战炮火来直接轰击堡垒。
这些堡垒工事互相支援互相呼应,只要他们在构筑的时候没有偷工减料,那么它就可以在强大的敌军面前进行长期抵抗。由于这种工事紧靠主要塞,又可以作为用于进攻的强有力的出击据点和基地,于是,联军必须先清除掉北岸的工事和要塞,然后才能从容地南下,包围整座要塞。
而清除这边的工事,就意味着需要一次次的强攻,投入大量兵力,消磨掉无数的血肉,让大量青年长眠在这里。
一个坚决的指挥官,只要舍得填下人命,终究是能够突破这样的战线的。但是,如果俄军在要塞内和克里米亚半岛之外的兵力的足够强大,他们就可以在联军进攻塞瓦斯托波尔的时候从外围突击支援要塞的守军,这一点是可以不必怀疑的。
这是经过了俄国几代人精心经营的要塞,必然是拥有十分强大防卫力量,而为了拿下它必须集中兵力,集中兵力又将会削弱其他地方的防卫,于是又要防备俄军的解围。
这似乎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唯一的解答只能是大量的时间,还有大量的生命,前提还是国内能够一直稳定,同时保持庞大的军需品需求的供应……任重道远。
一个月是无法赢下来了,三个月应该也不行,也需要半年……不,半年后就是冬天了,也许可能要明年春夏。
老侯爵微微闭上了眼睛,只感觉眼睛酸涩,脚步也有些虚浮,但是他强打起了精神,笔挺地站在了船舷上,以挑战式的眼神看着对面模糊不清的要塞。
“轰击两岸的炮台。”接着,他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对旁边的副官们说。“压制了他们的炮台之后,我们进去看看!”
“是!”副官们马上传达了他的命令,然后开始通过旗语来传达给其他战舰。
而接下来,战舰的行动就将由联军舰队的总司令英国的邓达斯海军上将来负责了。
和守军零星的炮击不同,大量英法联军的战舰要训练有素地多,依照旗号的命令,一些搭载着臼炮的小型战舰和三帆的快速巡洋舰无视了对面的炮火,强行向炮台凑了过去,而后,大量战列舰迫近了过去。
重新恢复了些许精力的老人,重新拿起了望远镜看向了远方的要塞。
就在这时,他的耳朵突然被轰隆的声音震得几乎失聪,原来是前方的舰队正在邓达斯上将的命令下,向要塞开炮了。
最前方的轻型战舰大无畏地冲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距离上,然后冒着风险向岸上丘陵上的炮台开炮。这些轻型战舰只搭载着大型的臼炮,就是专门用来轰击岸上坚固目标的,它们的射程短,但是威力却很大。
而这些大型战列舰也不遑多让,他们使用的重型大炮密集地开火,毫无保留地发动了攻击。
在不绝于耳的轰鸣声当中,无数的炮弹向两边的炮台倾泻而去,铁质外壳的炮弹因为被带出炮膛的速度,而得到了可怕的冲击力。这些炮弹砸到了炮台的外墙和胸墙上时,发出了巨人的怒吼,碎裂爆炸开来,将大片砖石炸出了缺口。飞散开来的炮弹碎片和砖块又来回纵横碰撞,发出尖锐的嘶鸣,很快就将炮台上的各个地方都打得面目全非。
四处的砖墙都被打出了深深的划痕,被扭曲成了奇怪的形状,有些地方甚至还有血光混杂到了其中。在如此凶狠的炮击之下,炮台四处都有尘泥飘荡在天空,混杂着血腥的尘土味似乎能够传到海面上的战舰里面,在整个惨状如同被铁犁耕过了几十遍一样。
每次击中敌方的炮台,都会在指挥舰上惹来“帝国万岁!”之类的欢呼声,年轻的军官们兴致勃勃地看着被死神和战神笼罩的这片区域,犹如是欣赏一幕宏大的戏剧一样。
然而,特雷维尔元帅却要镇定地多,他看得出来,这样的炮击虽然压制住了对面的炮台,造成了一些损失,但是这样的损失对守军来说算不上什么,他们用不了多久就能修复。
这只是在啃一层表皮而已,整个怪物,甚至因为而小小的伤口而被激怒了,它一定在发誓要死战到底,要和我们这些人拼到最后一口气……老人心想。
“啊,我们大概要在这里呆很久了!”在炮火的隆隆烟雾当中,特雷维尔元帅再度心想。
看着这座在陆地上似乎岿然不动的要塞,他不由得感到有一种由衷的不安和焦躁。
他当然不是在怀疑联军的胜利,他知道,以英法两国的实力和财富,就算是打消耗战,也绝对可以把俄国人拖到失败,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能够赢下战争。
然而,在这个鬼地方带上几个月,也许一年,我还能活着回到法兰西吗?
老人低垂下了视线,他感觉自己的眼皮似乎有千钧之重,最近他时常陷入到这种莫名的晕眩当中,而今天,因为身处在不停炮击的舰船上,震耳欲聋的炮轰声让他似乎比平常更加晕眩。
但是,他更加知道身为总司令的职责,于是他抓紧了船上的栏杆,用尽最大的力气不让自己表现出痛苦,或者展露出软弱的迹象。
没有人看出总司令的疲惫和虚弱,人人都沉浸在炮击要塞的轰鸣当中,他们既惊叹于联军的武力和舰队之强大,又被现代武器的可怕威力所震慑,这些集结了如今世界上最强大科技成果的舰船,正在将舱室内的炮弹毫无怜悯地倾泻到了对面的要塞上面。
在他们的努力下,对面炮台的反击渐渐地低落了下来,而包括特雷维尔元帅的坐舰在内的联军战舰,则更加大胆地靠近了海湾,然后干脆就冲进到了谢韦尔纳亚湾里面。
这是一个狭窄的海湾,会面临被两岸大炮夹击的风险,所以他们都无心恋战,只是快速地冲了进去,观察着两岸的情况。战舰上一大群军事工程师们,不停地记录着两岸的防备体系和要塞的布局,同时绘制着军事地图,这些地图将会在接下来的战争当中发挥重要的作用。
当这场炮战持续到了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在特雷维尔元帅的命令下,英法舰队离开了塞瓦斯托波尔要塞的海域,他们今天的侦查工作已经完成了,也给了守军一个足够的警告。
然而,特雷维尔元帅的心情却比来之前要更加沉重了。
当舰队回到位于卡拉米塔湾内的联军登陆场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在黑夜当中,大量战舰聚集在港湾之内,犹如是阴影当中隐藏起来的群兽一样,他们今天已经带来了足够多的恐惧和死亡,但是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特雷维尔元帅接见了几位重要的军官之后,准备休息了,他只觉得浑身疲惫。
那个曾经在德意志和俄罗斯平原上纵横驰骋,似乎永无止歇的骑士,现在再也没有那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力了,他现在只想要休息。
然而,世事却总不是那么容易让人满意。
就在这时候,一艘向拿破仑号靠过来的小艇,给元帅带来了一封加急的电报——这正是夏尔发给爷爷的电报,这份电报在加里波利被转译出来之后,因为元帅已经率军赶往了克里米亚半岛,所以那里只能又派出了一艘小帆船,将一封封电报和信件加急运送过来。
“我们必须得尽快把电报线牵到这里来,不然一切就太迟缓了,简直都没办法和国内沟通了。”已经习惯了电报的元帅心想。
接着,他拿过了电报,开始详细地阅读了起来。
最初,夏尔的问候让他十分满意,他也十分想念孙子,不过到后面,他的神态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陛下将会派亲王过来?”他自言自语,眉头紧锁,心里则多了更加沉重的心事。
这下已经没法睡觉了。
老人挣扎起疲惫的身躯,开始吩咐副官,赶紧将这个消息传递给几位将军那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