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尔所说的俱乐部,当然就是他专门为自己的部所购置和经营的俱乐部,自从买下这里之后,他把这里变成了只对自己人开放的秘密聚会地点,让和他利益相关联的各方能够有一个既舒适又私密的地方可以进行私下里的会谈和交易。
今天是俱乐部惯常开放的日子,再加上夏尔也刻意邀请了一些人过来聚餐,因而已经有一群人来到了这里,他们三三两两地互相闲谈,惬意地品尝俱乐部地下室所精心收藏的美酒。
不过,当公家专门为夏尔所配备的马车来到俱乐部之后,这里马上气氛为之一变,由刚才的闲散变得有些严肃了起来。
夏尔和芙兰联袂走下了车厢,然后走进了这座其貌不扬的建筑当中,即使在来到了这里之后,芙兰还是没有松开自己的手。
“大臣阁下。”不管是交通部的职员,还是被夏尔邀请过来的人们,抑或是这个俱乐部里面的工作人员们,看到了夏尔之后都马上停了下来问好,而夏尔也颇为谦和地一一点头回应,步态和风度无可指摘,那派头犹如是领主巡视自己的城堡一样。
而夏尔身边的女士则引起了一些人略带惊诧的注视。
平心而论,这位女士和大臣阁下风度相若,十分搭配,可是人人都知道大臣阁下的夫人因为再度怀孕已经在家静养,是绝对不可能来到这里的——身形也完全对不上。
于是有人猜测这个美丽的女子是大臣阁下的新宠,直到他们问了别人之后才知道,原来这是大臣阁下的妹妹,这才心里释然。
“你们可终于来啦!”当他们来到大厅深处的时候,早已经在等候的玛丽马上迎了过来。“我可等得急死了,好不容易聚集起来人,要是主角没登场那可怎么行?”
最近,为了体现自己的专业性,减小别人对她的质疑,她有意穿了一身男装,就连一头金色的长发也被发夹夹了起来,黑色的外套配着黑色的马甲和白色的衬衣,再配上严肃的态度,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长发的俊俏小生一样。
一边说,她一边笑着打量着芙兰。
“呀,你今天真是漂亮,感觉脸上都在发光呢!”她半是调侃半是恭维地说,“幸福得都让我眼睛都睁不开了!”
她这么一说,原本容光焕发的芙兰顿时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可是她还是继续抓紧了哥哥的手,“你这打扮也挺不错的啊。”
“哎,你就别笑话我了,这些衣服这么单调,穿得真让人难受。”玛丽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外套和马甲,“如果不是为了让人家多少看看我脸以外的东西,我才懒得这么穿呢。”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芙兰倒是有些歉疚了,“你放心吧,用不了多久就没人可以质疑你了,你爱怎么展现自己就可以怎么展现……”
“有你在这里压阵的话,我相信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的。”玛丽也十分引以为然,“只要我们两个站在一起,就没人能够讨到好处。”
在接替了萝拉,进入到这个财富堆积的地方之后,初时她十分欢欣鼓舞,一心想要在这里打出自己的名头,让所有人对自己刮目相看,可是在参与进来一段时间之后,这时候她才发现有些东西并不是努力就可以得到成果的,人人虽然碍于大臣阁下的面子对她礼貌有加,但是她能够明显感觉到大家对她并不信服,也并不是完全把她的话当成必须遵行的命令——哪怕夏尔几次发话给她撑腰,情势还是没有太大的改观。
她是个聪明人,当然明白原因是什么——大家都不同程度地怀疑她并不会一直都受到大臣阁下的信任和依赖,害怕她只会是大臣阁下随时会替换的情妇而已,所以不肯和她来往太深,以免到时候自取烦扰。
即使知道原因,玛丽还是一筹莫展,因为她自己也没有办法保证夏尔一定会一直都会眷顾着自己——虽然他做了好多次保证,但是对于一位帝国大臣来说,哪怕是书面上的保证也没多大意义,更何况是口头上的承诺而已呢?
所以她只能先收敛起原本的傲气,尽量以诚恳的态度来对待别人,以行动来证明自己并不是一个被大臣阁下偶尔捧起来的花瓶,同时心里则在期待自己能够得到更为有力的支持。
而芙兰的到来就是这样的支持——当听到夏尔终于决定让芙兰出面来代表自己坐镇铁道联合会的时候,玛丽难以自抑地欢呼了起来,她既是为了好友而高兴,也是为了自己终于如愿以偿而感到高兴。
只要有这位好友在身边作为她的招牌,那么她就可以几乎无往不利了,毕竟人们也许会怀疑大臣阁下会抛弃情妇,但总不会有人怀疑他会抛开亲妹妹。
也正是为了这个缘故,玛丽一心想要奉承讨好这对兄妹,十分积极地为他们先行控制了场面,静等他们大驾光临,为她本人增光添彩。
在玛丽有说有笑的引导之下,特雷维尔兄妹两个人联袂来到了餐厅当中,而这时候几位重要的客人也已经就位了。
当看到大臣阁下和特雷维尔女士的时候,其他人纷纷站起来对他们示意,而夏尔和芙兰也十分礼貌地同他们一一问好,然后再坐在了一起。
“特雷维尔小姐,恭喜您。”当芙兰刚刚坐好的时候,欧仁-施耐德笑眯眯地跟她再打了个招呼,“您今天真是艳光照人。”
“您这话真让人惭愧。”芙兰朝他笑着点了点头,“我和我哥哥都十分感谢您一直以来对我们的帮助……我今天还跟他提到过您,他说他会尽自己所能来帮助您的。”
虽然她的音量很低,但是在欧仁-施耐德听来却如同仙乐——自从接受了夏尔的提议,紧密地和特雷维尔家族联系在了一起之后,他从大臣阁下得到了许多好处,让他原本濒临绝境的家族企业起死回生,反而得到了一个大为发展的机会,也正是因为大臣阁下言出必行,他才会一改之前的防范态度,对大臣阁下的计划如此配合。
而他今天被夏尔特意叫了过来,也仍旧是想要用他来为自己背书,充当一个摇旗呐喊的角色——他也十分明白自己的职责。
“请您放心吧,只要您用得上我,尽管吩咐就是了。”欧仁-施耐德使了一个眼色。
“能够得到您的帮助真是太好了。”芙兰笑得更加欢快了,眼角的余光则放到了坐在主位上的夏尔身上,而这时候夏尔正在和另外一个人窃窃私语。
不过和这两个人不同,他们脸上的表情就没有这么其乐融融了。
“大臣阁下,真的很高兴再见到您。”阿尔冯斯-德-罗特希尔德低声向夏尔问好,“或者说,真的很高兴有机会再得到您的接见。”
虽然表面上他笑容满面,但是他的脸色有点难看,仿佛心事重重,在担忧着什么一样。
而且他的话里面似乎也确实若有所指,质疑夏尔是有意对他避而不见。
“真抱歉,之前我跟随着皇帝陛下去了枫丹白露宫,最近才有机会回到巴黎,所以今天才能再和朋友们见面。”夏尔同样笑容满面,好像没有听出对方暗自的指责一样。
一听到夏尔如此避重就轻,阿尔冯斯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不得不说,我也受到了一次极大的震惊,就好像那天那些人一样。”犹豫了一下之后,阿尔冯斯决定摆开阵势了。“如果您并不是有意要给我们这样的震惊的话,那么您至少可以在之前给我们一些消息,哪怕在枫丹白露给我们写一封信。”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直指夏尔在对其他金融家们搞了一次暂停偿付的突然袭击之外,又对他们搞了一次突然袭击,把自己的地盘完全对德-博旺男爵敞开,甚至都没有事前给他们一个通知,所以他当然十分震惊。
然而,他虽然几次想要求见夏尔,向他问清楚情况,可是夏尔当时却一直在枫丹白露宫不出面,所以直到现在他才能够有机会见到这位大臣阁下。
而他也知道,现在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只是他的心里还是气不过,那种被人摆弄了一番的感觉实在是太过于难受了。
以罗特希尔德家族的财富和实力,他们当然是十分希望能够参与到法兰西蓬勃发展的铁路事业当中,所以他们也把结交特雷维尔大臣阁下当成了达成这个目的的重中之重,阿尔冯斯一直以为自己很好地完成了这个目标,可是当这个突然袭击爆出来的时候他居然毫无准备,搞得阵脚大乱。
更让他难堪的是,一直以来他都是以“特雷维尔大臣阁下的好朋友”来自居的,也正是依靠这样的地位,让他颇受外界的瞩目和家族内部的青睐,可是当这件事爆出来的时候他居然事前毫无所觉,一点事前的准备都没有,所以当然会受到打击,甚至就连家族内部都出现了一些对他的责备。
正因为打击实在大,所以他现在都难以维持原本的那种风度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开始质问起夏尔来——虽然声音很小,但是表情和态度可是骗不了人的。
“您是指什么呢?”夏尔反问。
“这个……难道您会不知道吗?”阿尔冯斯又皱了皱眉头,显得愈发不高兴了。“那好,我就斗胆提醒您一句吧,您让德-博旺男爵得以独家垄断对这些企业的贷款,恕我冒昧,我完全看不到其中的必要性以及优越性……”
“这当然是必要之举了,我不是之前说得十分清楚吗?这是陛下的意志。”因为对方的话说得不太可气,所以夏尔也变得严肃了起来,“陛下的意志,我们无从质疑,也无法去质疑,只能去坚决执行。”
“暂停工程是陛下的意志,暂停偿付债权也是陛下的意志,难道把德-博旺男爵当成财神爷也是陛下的意志吗?”阿尔冯斯当然不会相信夏尔的随口解释,“大臣阁下开诚布公地讲吧,我认为您做了错误的决定。”
随着阿尔冯斯-德-罗特希尔德的当面质疑,餐厅内的气氛一开始就变得僵硬了起来,他抛开了平常的礼节,大有非要夏尔给一个说法的架势。
有些人同样对夏尔的做法心怀不满,所以他们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则在为阿尔冯斯暗暗鼓劲助威,而夏尔的支持者们则对他的态度十分不满,想要呵斥他,只是碍于夏尔没有表态所以没有插话而已。
在这样异样的氛围当中,夏尔抬起手来比了个手势,示意其他人不要插话。
接着,他重新和蔼地看向了阿尔冯斯,“不要着急,我的朋友,今天我们聚在一起是为了联络感情,可不是为了伤害彼此之间的感情,不是吗?”
夏尔这么一反问,阿尔冯斯也觉得有些坐立不安了。
他自己也知道刚才心急之下有些口不择言,而且也知道真正和大臣阁下闹翻的话对他并没有好处,所以只好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勉强地笑了起来。
“大臣阁下,您说得对,我们十分珍视同您的感情,所以一直以来都是在毫不犹豫地支持着您,也正因为如此,出现一些不好的事情时,我们才会如此伤心……”
“我十分钦佩大臣阁下为了振兴帝国的铁道事业、为了帮助我们这些实业家而孜孜不倦的努力,”这时候,欧仁-施耐德突然发话了,“毫无疑问,因为时势的变化,我们要面对一个艰难时期,但是大臣阁下的做法却让我们可以轻松度过这个艰难时期,所以对于我个人而言,我十分感激阁下的热忱帮助。”
在这种略显僵硬的气氛当中,欧仁-施耐德知道,现在是他出面来为大臣阁下摇旗呐喊的时候了。
他的表态也让阿尔冯斯变得更加难受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纵使暴怒,却拉不到足够多的同盟军,而如果无法形成强力的反对浪潮的话,他根本就无法撼动这位大臣阁下的决定。
这个从生来就自命不凡的年轻人,在度过了一段一帆风顺的征程之后,罕见地尝到了一筹莫展的感觉,那种感觉尤为难受。
“我亲爱的朋友,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值得伤心的事情,相信我吧,一切并没有那么糟糕。”夏尔仍旧微笑着,“毕竟是一次午餐,我们先吃了午餐再谈吧。”
“好的,阁下。”阿尔冯斯只能点头答应。
就这样,在侍者们的照应之下,午餐终于开始了,觥筹交错当中,虽然谈笑不断,但是大家谈笑之间总是有所保留,显然还是心有芥蒂。
不过,夏尔却并没有在乎略显得尴尬的气氛,他一边进餐一边和身边的人们谈笑,尽显帝国大臣的风度,也借由这种方式来展示他不可动摇的决心。而阿尔冯斯则一改平常逢迎的态度,只是闷头进餐,不参与到任何人的谈话当中。
午餐结束之后,按照惯例,今天的客人们开始在俱乐部的各个包厢当中休息,或者在休息室里面进行各项娱乐活动,而夏尔则带着芙兰和玛丽来到了一间休息室里面。
这间休息室里面陈设和外面一样奢华,在房间的中心则摆上了几张台球桌。
“那个阿尔冯斯真是太嚣张了,居然胆敢这样对您放话!”
一来到这里,夏尔的亲信、年轻的加斯东-德-舒瓦瑟尔-普拉斯兰公爵就忍不住破口大骂了,“这些犹太佬真是不识趣!他们以为他们是什么人了?”
这个年轻人已经在夏尔身边工作了好一段时间,在追随他开始实践一个个计划之后,这个年轻人对夏尔更为心怀钦佩,认为他是帝国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也真是因为这个原因,当看到罗特希尔德家族的人如此对大臣阁下说话的时候,他自然愤愤不平。
“是啊,先生,他实在太嚣张了,让人看不过眼。”芙兰也觉得十分不满,“他没有资格这样对待您!”
“被我们如此摆布了一次,还不让人生气,那我们岂不是太过于霸道了?”夏尔倒是不为己甚,他走到了台球桌旁边,抄起了一根球杆,然后又将另外一根向旁边的加斯东递了过去,“来,加斯东,陪我打下台球吧。”
“嗯?”年轻的公爵显然有些惊诧,“打台球……吗?”
“可怜的加斯东!”夏尔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们刚刚吃了午餐,难道不该运动下,消化掉来之不得的美食吗?再说了,最近你们这么忙,休息下娱乐下也是应该的,不是吗?”
“可是您等下不是要接见那个罗特希尔德吗?”加斯东似乎有些不太理解了,但还是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了夏尔递过来的球杆。
“谁说我要去见他了?”夏尔拿起球杆,走到了台前,然后用球杆比了比面前白色的母球。“要见他的不是我,是我的妹妹。”
“特雷维尔小姐……?”加斯东真的吃惊了,诧异地看着芙兰,“您打算让她来对付那个犹太佬?这……这样行吗?”
就连芙兰也十分意外。“您……您要我见他?”
“有什么不行的呢?”夏尔反问。“既然你要参与到这样的事业当中,那么从罗特希尔德开始想必是最为理想的,他们某种意义上是最讲道理的人——因为他们脑子里从来不会有钱以外的任何东西,和讲道理的人说话总是很方便的。再说了,只要你能使唤动他们,那么以后你就可以不用害怕任何人了”
“这……这样吗?”芙兰差不多明白了哥哥的意思,但是她还是觉得十分奇怪。
“不要怕,你虽然没有经验,但是这是小事,有玛丽和加斯东帮你,该知道的你都会知道的。”夏尔小声说,“而且,你出面的话,既可以代表我,也可以让他可以畅所欲言——再说了,他再怎么样也不会在一位女士大叫大嚷,你们的气氛也不会那么糟。”
接着,他的语气变得更为严肃了起来,“这对你来说是重要的一课,你得学会制服一个野心勃勃、自命不凡而且财雄势大的人,因为以后你一定会跟很多这样的人打交道,这些人自视很高,恨不得把整个地球都吞噬一空,从来没有想过对别人俯首认输,他们的性格也十分刚硬,从不会为了任何事情而改变自己的看法,这样的人是十分难以招架的,可你必须去面对他们——也只有学会了如何招架他们,你才能真正做好你的工作,明白了吗?”
“好,我明白了。”听到了哥哥的解释之后,芙兰心中顿时大为欢喜。
一出来就担此大任,她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她马上点了点头。
“可是您打算让我怎么样和他谈呢?”
“在大家的面前我要打压一下他的气焰,但是在私下里会面的时候我却不想这么做,因为不管怎么样,罗特希尔德家族确实是一个十分具有影响力和财力的家族,同他们闹得太僵对我们完全没有任何好处。你要摆明立场,但也要安抚他,让他觉得一切并没有完全搞糟。”
“好,我会对着这些犹太佬和颜悦色的。”芙兰追问。“但是您打算具体怎么安抚他们呢?”
“我们暂时得让这群犹太佬觉得他们还有机会,让他们觉得他们和男爵是竞争者。”夏尔低下头来,凑到了芙兰的耳边,“不然他们会闹事的,他们要是给我们添麻烦,虽然我不怕,但是那就不太好办了,我不喜欢出乱子。”
在夏尔解释的时候,芙兰一直都认真地倾听着,等到他说话之后,她转过头来看着他。从哥哥的笑容当中,她明白了他的用意,也汲取到了足够的勇气和力量。
“好的,请交给我吧!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我也相信如此。”夏尔耸了耸肩,然后转头看向了台球桌,接着拿起球杆,重重地撞击到了母球上。
白球的象牙球滚在绒毯上,然后砰的一声,把十几个球碰得四处乱窜。
“加斯东,我们继续来打台球吧,好好放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