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再一次沉沉睡去,如今的她已经非常虚弱,身子大不如前,只说了这么一会儿的话,人已经疲倦到了极点。我看着她苍白瘦弱的睡颜,忍不住一阵心疼。小心地伸出手,替她将腮边的碎发捋好。母亲似乎感受到了动静,虽在睡梦中,仍是微微一动,嘴唇微张,不知说了句什么。
我小声问她,"母亲,你说什么?"
她又轻轻说了一句。我将耳朵贴了过去,只听她声音极轻极小地说道,"客群,是你来了吗...客群..."
我听她重复着这个名字,口气那么柔软多情,心中忍不住一动。难道这个人,才是我的亲生父亲?
母亲似乎梦到了美好的画面,嘴角都勾着淡淡的笑意,"客群...我累了...我坚持不住了...我追不上你了...让我歇歇吧..."
母亲在我的印象里,一向沉稳安静,很少开口说话,像是幽谷中的兰花,在不经意间盛开,又在不经意间凋零。恍然间,我似乎看到了少女时期的母亲,她那么美好,又那么柔弱。我看着她走过繁花似锦的春夏,走过叶落雪飘的秋冬,看着她一个人孤独的走在路上。
母亲,累了吗?
尘缘凡俗,总是让人如此的烦恼。如果可以,我多希望和你一起生活在闭塞的空间,哪怕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再也不会有一个外人。没人对我们品头论足,我们也不必为了任何人改变自己,就向着自己最初的方向,一路走下去。无论时光如何流逝,我们都能不改初心...
母亲淡淡侧过了脸,似乎结束了整个美梦,梦话也止在了嘴边。
窗外的天一点点转亮,新得一天就要来了。房门轻轻被人推开,我看到苏兰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她蹑手蹑脚,似乎唯恐吵到母亲的休息,慢步走到我的身前。我忙站起身,脚步虚晃,险些摔倒,要扶着一旁的床沿才能勉强站稳,"是给母亲的药吗?"
苏兰摇了摇头,"姑姑两天前就咽不下任何东西了,即便勉强吃一点,也会立即吐出来。"她心疼地看着母亲的睡颜,"大夫们素手无策,还是爹心疼姑姑,不想让她过于辛苦,因此就停了药,只给她喝些水,但只要多喝两口,就要吐个不停。"她把药送到我的手边,"我昨晚上听你说话嘶哑,知道肯定是上了火,嗓子难受,就连夜安排桃红熬了药。你多少要喝一点,这会儿你是主力,姑姑跟前儿都指着你呢,你若是也倒下了,姑姑怎么办?"
我点点头,接过药碗一口干掉了,"四嫂,难为你有心了。"
苏兰悠悠一笑,"这算什么?你四哥的房间里别的没有,药却是年年月月都备着,从不敢停呢!"
"四哥最近好吗?"
苏兰摇摇头,"他身子入秋之后就大不如从前,这几日听说姑姑不好,他也跟着着急,因此更是每况日下。"
我叹了口气,又问,"四舅回去歇着了?"
"没有。"苏兰指了指隔壁,"自从姑姑这样之后,爹和妈就搬到隔壁去了,这会儿大家都在那头呢,不敢随便离开,唯恐这边出了什么事儿,你一个人在这儿慌了神没了主意。"
我点点头,见母亲还在睡着,就说,"四嫂,母亲睡得还好,你去那屋子说一声,让四舅和四舅母先去休息,他们年纪也大了,实在不适宜这么跟着熬夜。"
"嗯。"苏兰接过空药碗,放轻了脚步离开。
过了一个时辰,白洛彬推门走了进来,他慢步上前,小声问我,"怎么样?还坚持得住吗?我知道这会儿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也不要你去休息,但你得答应我,量力而行,可不能自己先倒下了。"
我点点头。
他又说,"姑姑这个身子久在病中,这一天或早或晚总是要来的,我相信你早就有心里准备,只是面对时还是有些不舍。姑姑此生辛苦,每每看到她时,都觉得心疼,若是能这样解脱,也算是一种福气。"
我含着泪说,"话是这样,但还是舍不得。"
白洛彬拍了拍我的肩膀,"蓉萱,坚强点儿。"
他搬了张凳子在我身边坐下,陪我守着母亲。上午十点钟时,母亲忽然醒了过来,她眨了眨眼,似乎还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缓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看着我与白洛彬道,"蓉萱,我刚才做了一个梦,好长好长的梦,长得就像我这半生,有那么多美好而漫长的回忆..."
"是吗?"白洛彬配合地笑了笑,"那姑姑梦到自己年轻的时候了吗?"
"梦到了。"母亲点点头,"那个时候可真好啊,可惜回不去了...咳..."她伸出手,抓着白洛彬道,"洛彬,你过得好吗?"
"好,很好。"白洛彬格外坚定地说道。
"嗯,我相信你能做得很好。"母亲慈爱地望着他,"洛彬,这一辈的孩子里,洛轩与你和我最合得来,我打小看着你们长大,没想到一眨眼...你们就这么大了...洛彬,有心仪的姑娘了没有?姑姑好想喝一杯你的喜酒啊..."
白洛彬眼圈一红,一滴泪就这么自然地落了下来,"我眼光高,只有姑姑这样又有模样又有才艺的姑娘才能入我的眼。"
母亲笑了笑,"成家吧,你的年纪不小了...洛彬,无论姑姑在哪儿,只要看到你幸福,姑姑就幸福..."
白洛彬嗯了一声,哭着答应了一声。
母亲又柔软地看向我,"洛彬,姑姑把蓉萱交给你了,你要替我好好照顾她,别让她受了委屈,好不好?"
"好!"白洛彬泣不成声,点头答应。
母亲似乎极为放心,又看着我说,"蓉萱,让我好好看你,我要把你记在我的脑海里,生生世世都不忘记..."
我早已泪流满面,哭着道,"母亲,你累...你累了...别说这么多话,休息一会儿吧!"
她看了我几眼,又从我的肩膀向窗外看去,脸色极为痴迷,"怎么还不下雪呢?"
雪?是了,母亲一直对雪情有独钟,每年都等着盼着想见到初雪,我转回头,望着干净的天空,"许是还没到时候吧?"
母亲有些遗憾,轻声道,"真想再看一次雪...就一次...最后一次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