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白家,白洛彬将我们送到桂园的门口,轻声说道,"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先回自己的园子去了,晚饭的时候要是有空,我再过来陪你们。对了,你不是要潮生帮你跑个腿吗?把地址告诉他,让他赶紧走一趟,回头别再忙忘了。"
我连连点头,"难为你还想着。潮生,就要辛苦你了。"
白月漪在一旁大咧咧地说道,"这有什么辛苦的?再说了,潮生是自己人,不用跟他客气。"瞄了景画一眼,坏笑着说道,"你说是不是?景画姑娘!"景画一跺脚,侧过了身子。
潮生听她说起'自己人';的时候,脸色通红的垂下头,慌乱地说道,"姑娘,你把地址,对方姓什么叫什么,给多少钱,都告诉我吧。"
我嗯了一声,"你跟我进来,我取钱给你,再和你细说。"
白洛彬道,"潮生,姑娘交代完,你回万香园一趟,我也有事要交代给你,你正好顺便一起办了。"
"是,六爷。"潮生本分地答应了,白洛彬冲我一点头,转身走了。未央正安排人在园子里收拾打扫,见我们回来了,急忙走了上来,"姑娘小姐回来了?吃过午饭了没有?要是还没吃,奴婢安排人赶紧做去。"
我急忙摇头,"你别忙了,我们已经在外面吃过了。"
白月漪眼珠一转,鬼主意又冒了出来,"中午吃了脆皮鸭子,味道真是不错,我们惦记你辛苦,特意打包带回来一只,你晚上也尝尝吧。"一边说,一边瞄了琉青一眼。琉青原本还愣着,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上前两步,把手里的纸包递上去了。
未央一脸喜出望外的神色,"哟,多谢姑娘和九小姐,竟然还惦记着奴婢们。"连忙接了过来,笑眯眯地说道,"外面风凉,姑娘和小姐赶紧进屋吧。"
"嗯。"白月漪冲她点了点头,拉着我的手往宿住的屋子里走,还小声对我说,"那个姓丁的好古怪,八成会在鸭子里给咱们下药,我可不敢吃,但浪费东西又不好,咱们姑且做的顺水人情吧。"
我瞪了她一眼,"就你鬼主意多,你好歹提前招呼一声,琉青都愣住了,根本没理解你的意思。"
白月漪道,"哪还有时间计划啊?我也是灵机一动来的主意。"踏进屋子,欢呼着往床上跑,口中还嚷着,"谁都别来吵我,我可真是累极了,现在就想老老实实睡一会儿。"
跟着进来的景画笑道,"小姐不累才怪呢,在外面逛了那么久,又买这个又买那个的,还能不累?我看着都觉得累。"
白月漪哼了一声,把鞋子踢掉了往床上一倒,"哇,好舒服!我要是睡死了,晚饭的时候可要记得叫醒我。"
"知道了,安心睡吧。"我好笑地隔着屏风看了看她的倩影,在桌子前坐下了。琉青忙为我倒了杯茶,"姑娘,你也休息一会儿吧,这一上午走了这么多地方,你也累坏了。"
我摇摇头,"我还好,现在还没什么睡意,回头要是真困了,我再躺着。这里不用你和景画伺候了,你们两个也回屋子歇着吧。"
"不用,奴婢也不累,就留在这儿伺候姑娘吧,回头姑娘要是渴了饿了的,也好有个人在身边。"
我呼了口气,笑道,"这一园子的丫头侍女,还不够我用的?你听我的话,赶紧回去吧,晚饭的时候再过来就行。"
琉青这才笑着点了点头,"行,那奴婢就谢过姑娘的大恩了。"领着景画出了门,笑眯眯地看了站在门口的潮生两眼,与他擦着肩膀走过去了。
我写了个地址,又把临行前四舅母塞过来的三百块钱取出来一并交给了潮生。潮生把东西仔细收好了,替我掩好了门,飞快跑了。
他走后没多久,白月漪就睡着了,我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忍不住笑了笑。窗**进来的阳光耀眼夺目,或许是秋日里最后几缕难得的温暖。我喝了口茶,站起来走到衣柜前,想要找本从老家带来的书看。刚打开书柜,就看到了那件黑色的西装外套挂在里面。
也不知怎么着,情不自禁地笑了笑,伸出手小心翼翼的顺着袖管摸了摸,脸也渐渐的热起来。管碧城的眉眼又在眼前闪了过去,我急忙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急忙从一旁的架子随手拿了本书,合上柜门回到了桌子前。
我叹了两口气,还是忍不住笑了笑,翻开书页,开始认真地看起来。起初还有些不定心,总觉得那双亮得出奇的眼睛就在眼前晃来晃去,眼神的内容我读不懂,也猜不透。但很快,真读进去了也就不再胡思乱想了。果然应了四哥白洛轩的话,"看书能让人静心,我看了不下千百本书,为的就是这个。"
不知看了多久,窗外的阳光一点点变暗,我抬起头,看着窗外昏黄的天色,竟然就这么坐下了一小个下午,天都要黑了。
夕阳灿烂的光影一点点向西边拉拢,黑色像是浓墨,越来越沉,最终将光明吞噬。我看的正出奇,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姑娘,六爷身边的潮生过来回话了。"听声音是未央。
我看白月漪睡得正香,不想打扰她,就紧忙把门拉开了一条小缝,门廊上已经掌了灯,远处还有两三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撑着细长的竹竿,将房檐下的灯笼一个个的取下来,点着了再挂上去。
潮生先行了礼,小声道,"姑娘交代给我的事儿办完了,那位姓舒的小姐让我给您捎回来一封信,请您过目。"
我从他手上把信接了过来,潮生又说,"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吗?要是没有,小人就回六爷那里复命了。"
"没有了,六哥现在在府里吗?"我看着潮生问。潮生摇了摇头,"六爷下午只回了园子一趟,没一会儿就出去办事了。"
"行,那你快去忙吧。"我冲他一点头,看着潮生快步走了。未央在一旁问,"姑娘,晚饭要预备出来吗?"
我想了想,笑道,"先不用忙,月漪睡得正香还没醒呢,回头她起来了,我再叫你安排就来得及。"
未央嗯了一声,"姑娘也看着点时间,别让九小姐睡久了,回头晚上没有觉,也要难受一阵子的。"
我点了点头,又从门缝里走了回去。也没有点灯,我就借着回廊里暖黄色的光亮把舒薇写给我的信展开了。苍白的纸张上,仅有几行小字,但字迹挺拔,字如其人,也透着一股干练的强韧。
'萍水相逢,难得您还记在心上,雪中送炭救于为难,大恩不言谢,日后必当涌泉相报。但搬家在即,浮萍柳絮,不知落于何方,姑娘不必再派人过来,日后有缘,定能重逢,我日夜感恩,盼姑娘平安富贵,一生喜乐——薇。';
我将信纸沿着折痕叠好,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里竟是说不出的难受。明明只和她见了一面,但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舒薇身上有种东西感染了我,让我无法不敬佩她,不喜欢她。
她信中所说的重逢,在不远的将来果然成真,但那时,她已成了名震江城的人物...
我正出神,白月漪已经揉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蓉萱姐,你站在门口做什么呢?"
◇◆◇
天际昏暗,只有小巷两侧的人家屋子里的昏黄光影映在肮脏破败的石板路上。
一只野猫迈着虚浮的步子往这边走来,时不时地喵呜几声,似乎饿得要命。
舒小山正靠着潮湿的墙壁出神,听到它的动静,极不耐烦地转头骂道,"滚远点,你再乱叫,老子一脚踢死你。"
将最后一件行李放好,舒薇自上到下仔细检查了一番,对着车夫吩咐道,"张大哥,我弟弟年纪还小,母亲又在病中,这一路上就多辛苦你了。你把他们送到了地方,回来找我,我肯定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姓张的大汉一脸憨厚,连连点头,"是,舒小姐您就放心吧,既然答应了您,我肯定是要照应好的。"
舒薇点了点头,转身看了眼脸色阴沉的舒小山,走过去笑道,"你乱发什么脾气?舍不得这间屋子吗?"
舒小山摇了摇头,"这破屋子本来就不是咱们家的,我有什么舍不得的?"想了想,抬着头,漫天的星光映在他的眼里,显得一双大眼格外漆黑有神,他咬着下唇问道,"大姐,你真不和我们一起走吗?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给坏人欺负了怎么办?"
原来是...舍不得自己。
舒薇感动地笑了笑,"你放心,不会有人欺负我。以后,都不会再有人能欺负咱们。"她蹲下身子,认真地看着舒小山,"你还记着我交代你的话吗?你现在可不是小孩子了,你是咱们舒家唯一的男人,照顾母亲的责任,我就交给你了。等回了乡下,就住进我安排好的房子里,我会按月打发人送钱给你,母亲若是生了病,就找最好的大夫来看,不必省吃俭用了,知不知道?若是有什么急事,你也可以打发人来告诉我。你还记得地址吗?"
"嗯,记得,丽都会。"舒小山点了点头,好奇地问道,"大姐,丽都会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为什么别人都说那不是好地方,说你做了不好的事情?"
舒薇悠悠一笑,黑暗中笑容美得像是只在午夜绽放的昙花,"那你相信他们,还是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舒小山想也不想的答道。
"嗯,那很好。"舒薇拍了拍他的肩膀,"天色很晚了,你们还要赶路,别再耽误了,走吧。"
舒小山点了点头,"大姐,你可要照顾好自己。等我再长大一点点,就一点点,等我能赚钱了,马上就接你回去。"
"好,那你快点长大吧,姐姐等着你。"舒薇疼惜地帮他捋了捋额头前的碎发。
舒小山坚定地点了点头,爬上了车,钻进车厢,病中的母亲还在睡梦中说着胡话,"沫沫,是你吗?你在哪儿呢?快过来,妈在这儿呢!"
舒小山叹了口气,拉开车帘,眼圈也红了,"大姐,我们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嗯,你好好照顾母亲,更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不用惦记我了。"舒薇冲他挥了挥手,又对着车夫点了点头,车夫跳上车,一挥马鞭,马车就摇摇晃晃走远了。身子一点点变小,最终融入黑暗,再也看不见了。
舒薇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转身推门进了院子。这间小院是刚来江城时租的,那时候爹还活着,娘也没什么病,舒沫更没有死...
那时候的小院子里,到处都能听到舒家的笑声,可如今...
入眼一副颓败的模样,人去屋空。
她冷冷地看了两眼,进了屋子。屋子里的东西早就搬空了,一角的窗台上点着油灯,也不算亮,只能映明一小圈地方。
三个打手样的男人看她进来,急忙起了身,态度格外恭敬,"舒小姐,咱们是要回店里了吗?"
"等一下,我有事情问他们。"走到窗台上把油灯拿在手里,慢悠悠地走向了床边的黑暗角落。光亮逐渐靠近,最终能看到贴着墙跪着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都给绳子捆得结结实实,口中塞着破布,见到舒薇,都是呜呜呀呀的又是磕头又是作揖,虽听不清说什么,但一脸惊恐,似在求饶。
舒薇从空荡荡的床板上拿起了一张白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她自上到下的看了几行,哼笑了两声,又蹲下身子道,"我现在有事要问你们俩,你俩好好答,我保证不伤你们一根汗毛。但要是拿下了塞在嘴里的布就乱嚷乱叫,我就把你们扔到漓江里去,听懂了吗?"
男人和女人对视了一眼,连连点头。
舒薇这才将他俩口里的破布拔了出来。
"姑奶奶,饶命,我们什么都说,千万别杀我们。"
"小薇啊,你在我们的房子里租住了多年,我们可一直很照顾你们家里人的,有时候房费拖个一天两天的,我们也都没什么话说..."
原来这两个人是这间小院的房东,今日是来收房子的,竟然给舒薇安排人捆在了这里。
舒薇一笑,"照顾我们的这话就算了吧,哪次拖欠你的房费,不都要给你指着鼻子骂半天?过去的事都不用再提了,我只想问你们一句话,你们老实回答我。这次舒家家逢巨变,你们把事儿做绝了,铁了心就是要赶我们走,是受了谁的指使?"
中年男人脸色惨白,连连摇头,"没人指使,没人指使。真是我们自己要用这房子做事,和任何人都无关..."
舒薇冲着他勾了勾唇角,"你不说实话,咱们就没得聊了。"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三道人影,"先把他的舌头的割下来,回头直接扔漓江里喂王八吧。"
"得咧。"
黑暗中高大壮硕的身影缓缓逼近,房东吓得脸如土色,"舒小姐...舒小姐何必逼我们呢?那人很有背景,说出来你也奈何不了人家,何苦要问呢?"
"我能不能奈何,是我的事,你说不说,那就是你的事了。"舒薇冷漠地笑了笑。
眼看着人影越走越近,男人终于咬着牙道,"我说,我说...是...是管市长家里派的人。给我们两口子一千块钱,让我们抓紧赶你走。舒小姐,人家可是市长呀,我们平民百姓的得罪不起,只好答应。你就算要怪,也去怪他们,别找我们的麻烦呀。"
旁边的女人早给吓得一脸泪痕,"你怎么说出来了?回头要是给管市长知道了,非要了咱俩的命不可。"
"不说,不说就要给扔江里了,你想眼睁睁看着我喂王八?"
舒薇了然地点了点头,把手中写满字迹的白纸在他们眼前挥了挥,"这上面就是刚才你们说过的话,我都提前写好了。我知道你是认字的,看清楚了之后就按个手印,我就放你们走。"
男人吞了口唾沫,抬着头扫了几眼,越看越是惊恐,颤抖着问道,"这...这明明是你早就写好的...但你怎么知道是管市长...你早猜到了?"
舒薇一笑,"我又不是傻子,还用猜吗?"
房东夫妻二人眼下只想脱身,哪还管别的,连连点头。舒薇示意了一下,有人上来拿刀子把捆着他们的绳子割开了,男人四下看了看,"没有印泥,这要怎么按?"
"有手就行。"舒薇的话音刚落,有人拿着刀子一把抓起了男人的手,在他的手指上狠狠割了一刀,男人疼得尖叫起来。舒薇道,"这不就有了?快点按吧,一会儿血干了还要再割。"
男人咬着牙,忍痛按了个手印,只听舒薇继续说道,"我会找人盯着你们,要是出了这门就想去管家通风报信,那你们就活不成了。回头管家的人要是来问,你就说,舒家已经走干净了,不知道去哪儿了,知道吗?""
"不...不敢报信。"男人带着哭腔说道,"都依着姑娘的吩咐说。"
"那你走吧。"舒薇刚说完话,那男人就从地上爬起来,拉着自己的婆娘快步跑了。
有人问,"舒小姐,要安排人盯着他们吗?"
舒薇摇了摇头,"他这副胆小怕事的样子,用人盯着都嫌浪费人手。放心吧,他不敢报信。管家的人知道他出卖了自己,能饶得了他?"轻轻笑了笑,有些疲惫地叹口气,将地上染着鲜红血印的纸张收好,"行了,回店里吧。"凑到油灯前,噗地吹灭了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