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自己会被沈北湛杀死的噩梦,太轩帝是在五年前的一天开始的,那一天,顾仲跑来见自己说,自己的四皇子要上战场。
在十年前,宁妃死后,这个孩子就被养在了顾府,不是谁要他去,而是他要自己住进去。
谁也想不到一个**岁的孩子,在面对自己被顾仲杀死后,没有哭闹,反而十分冷静的说自己要住到他的府邸。
那时,太轩帝恨不得自己一剑砍死这个孩子,也幸亏他自己提出要出宫到顾仲的府邸去住,不然……
太轩帝本以为自己的噩梦就不会再来,丢掉江山的噩梦,在那个女人死后就不会来,但是在这个女人死后的第五年。
那些噩梦再次袭来,里面的主角换了人,但是不变的是死去的还是自己。
那是太轩帝在沈北湛出宫后第一次见他。
印象里的孩童,已经长成了结实的少年,穿着褐色的练功服,左手拿弓,右手搭箭,直中红心。
脸上已经没有了曾经单纯的笑容,冷淡的就像是一块石头。
他跪下身子,“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不再是父皇,那些幼年里的记忆在这几年里似乎早已经消失了,没有一点踪迹。跪在自己面前的人俨然是另一个陌生人。
“湛儿……”
“回皇上,草民沈北湛,愿意前去砚山,保我大夏江山”
那些磕在地上的头,像是在祈求,但更像是在离别,他们之间的父子情在这三个响头中已经了断无疑。
北方朔是在一炷香后才匆匆离开了太轩帝的住处。
刚刚转了个弯,就看到站在对面的宫女,那是顾南芳的亲信红菊。
“北方朔,我知道你离开这以后,第一个要到的地方绝对不是你的官署,但是我希望你记住我今天问你的是求子?恩……”
“臣记住了”
北方朔回忆了一下太轩帝的话,头皮一阵发麻,僵着身子走了过去。
“北方大人,我们家娘娘有请”红菊笑容标准,姿态规矩大方。
但明眼的人都看得出来,那不是在行礼,而是在逼迫,那姿势里端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屑之意。
北方朔很熟悉这样的动作,那是自己第一次从皇上的房门出来,也是眼前的这人,就这样站在自己的面前,弯着腰行礼,说娘娘有请。
现在算算,已经有不短的时日了吧,可这眼前的人似乎根本没有什么变化,即使是那发鬓倾斜的角度都似乎总是在低头时遮住自己眼前的蓝天。
长长的回廊,在这发鬓以后,就是黑压压的一片,没有尽头。
第一次的时候,自己还恭敬的行礼,但是现在,北方朔挺了挺自己的腰板,自己好歹也是这尚阳城里的三品大员。
军中粮草告急,这是打仗的大忌。
虽然现在塔图已经撤退,但是还不能保证他们就一定不会回来,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回京面圣。
而面圣的人只能是自己。
沈北湛靠在街角的砖墙上,看着远处的包子铺,那人今日不再穿红色的衣衫,有些不适应。
印象里,她总是喜欢这样的颜色,红红火火的像是一丛燃烧的火苗,让人忽视不得。
她今天穿的应该是一件男装,那样深褐色的料子,看起来很是粗糙,也不知道她穿的舒服不舒服,还有那衣服到底是谁的?
沈北湛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只记得自己来的时候,这墙壁上还有寒霜,现在这太阳似乎已经就要西去了。
“一一”沈北湛默默的轻念着这名字,可真是让人咬牙切齿的恨,又让人咬着牙齿的疼。
沈北湛站的角度很好,极其隐蔽,如果不是朝这边看,完全是看不到人。
但是有一些感觉,即使隔得很远,也总会在某一刻突然出现。
南沐云站在台阶上,出神的的看着远处的街角。
似乎刚才有人叫了自己一声,不是叫名字,而是“一一”。
这几日,店里的人又重新多了起来,大概是这战争的消息传得很快,这街边的店铺已经陆陆续续的开张了。
城门甚至也开了,只是开放的时间很短,没有特殊原因不会让人出去。
当然,也很少有人出去。
单单几个出去的人,回来后都是一脸惊慌,发誓再也不要出去。
还有人缠着他们说些见闻,这样百般的奉承后,终于是开了口,就在对面的茶铺。
喝一口粗茶,朝着地啐一口唾沫,那架势仿佛自己真的打过仗一般。
偏生这样血肉横飞的故事最是博人眼球,这茶铺的老板是个会做生意的,私下里给了这两人些银钱。
没有别的要求,只要在这茶铺里讲上一天就好。
于是,这故事更是玄乎的可怕。
那些倒在地上的战士都被说成是被厉鬼所伤,而那塔图人更是长着红毛,铜铃大眼的鬼怪。
每日,这茶铺必定是满当当的,还有些占不上座位的人,店老板就一天三文钱跟王二租了桌椅板凳。
规定要想听故事就必须买茶,一碗五文钱。
你抱怨这价钱贵,那好你去别家,别家可是没有这样刺激的下茶饭。
你买了一碗,也不代表你就能一直坐下去,这场子也有中场,这中场,你们还得在买,要是不买,那你就走人,这排队的人多着呢。
南沐云还是佩服这对门老板的智慧,小霞更是羡慕的不得了,追打着王二问他怎么他就没有这样的头脑。
这样的情况到底是没有好了多久。
隔壁街的茶店,脂粉店,成衣铺子,甚至药店要都在自己的店铺前打起了招牌。
“红毛塔图战败原因之谜”
“大夏一举获胜之谜”
……
这名字说来说去就是那几个,挂的人多了,这茶店的人也就少了。
听说是那两个人自己开了个茶铺,那故事更是离谱的不得了,已经说到这沈将军是天神莫罗的转世,顾澜晟是那前朝奸臣徐龙的转世,还有许许多多的故事。
一时间这场战争,起初还让人害怕,现在却更像是一场笑话。
这样的环境下,包子铺的生意倒是没有那么红火,对面的茶老板过来结账,给了王二五十文。
王二一个劲的道谢,小霞急的直跳脚。
“明明应该是五十三文,怎么就给了五十文?”
南沐云趴在这窗子边,觉得现在似乎也没有那么糟了。
“姐姐,有包子吗?”
一道凉凉的声音传了过来。
“英子,来买包子了?”南沐云打包好包子递到她手里,这几日,没到这个时辰,这人总会出来买包子。
“钱老板的病还没有好吗?”南沐云试探的问
站在窗外的人似乎还是很拘谨,使劲扯着自己的袖子,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她的那件,而是一件褐色的长袍。
很适合她,但是这件的袖子很短,有长长的红痕在这袖子间若隐若现。
“英子”
南沐云还想说什么,这姑娘就已经低着头离开了,脚上依旧是那一双扎眼的白绣鞋。
钱满贯,生平最喜欢就是买一些塔图的姑娘,给她们穿上大夏人的衣服,侮辱,鞭打。王二说自己还见过这样的姑娘。
赤身裸体,包在一张破布里,被钱老板的伙计,抬上马车,扔的远远的。
谁说这世间的恶人就是塔图,这大夏的人里也有厉鬼。
小霞很是关心这姑娘,总是偷着塞给她药膏。那姑娘满眼热泪的看着小霞。
这样的情绪,根本不存在什么肤色,或是种族,这是所有人共同的吧。
沈北湛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墨子卿也是。
似乎这些天军营很忙。
被南沐云惦记的人,现在正在回尚阳的大路上。跟在他身边的是墨子战。
而远在砚山大营的营帐里,沈北湛宣布身染重疾,由雷鸣暂理军务。
躺在床上的人有些不耐烦的撤掉了棉被,冲着一边的人大喊。
“雷鸣,你就偷着乐吧,看我这份德行,你很高兴不是?”
“真是的,快点躺好”
雷鸣有些生气的看着躺在床上的人,那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怎么可能是沈将军吗?
“算算时间,将军们应该快到了吧”
“是啊,应该快到了,还是让他快一点吧,不然,我们真的要饿死在这里了”
胡天是前几天突然被放了出来,没有任何征兆,就有人打开账门说“你可以走了”
然后,自己就被放了出来。
胡天嚼着嘴里的粗米,一边的林大南已经好了许多,赵立也已经完全恢复了。
“胡哥,这几天的伙食差了许多,我都吃不饱”
林大南,戳了戳碗里的饭菜。
“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你是来打仗的”胡天继续嚼着嘴里的米饭。
咔嚓一声,胡天张开嘴,吐出了嘴的残渣,一颗沙子横在手掌里。
这时的阳光还是很不错,但是远处似乎已经有乌云要飘过来了。
胡天是知道军营现在的情况,现在自己有的吃算是好的了,也许过几天真的要啃树皮了。
沈北湛回到尚阳的消息,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和墨子战穿着便服,偷偷进了尚阳,也没有回沈府。
他们到的时候正好是下午,沈北湛不计划直接进宫去见太轩帝,他计划今晚偷偷潜进去,这次见面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能让顾仲知道。
两人字在一家旅店歇脚,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挤成一团。
这是在砚山从来不会有的景象,沈北湛不仅想到了那条萧条的街上,寥寥无几的店铺,那间包子铺里的人。
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
这次回尚阳,不单单是为了粮草,他更想做一件事,不想再等了。
街面上的骚动最先开始的时候,沈北湛就感觉到身边的人紧绷了起来,那是见到心头人的真实反应。
顺着目光看过去,不难发现,这骚动的中心是一件穿着素白长袍的女子。似乎是有人撞到了她的衣袍。
撞到的人在道歉,而那人则是笑着说没关系。
那张脸,沈北湛有些惊奇的看着墨子战,那是自己名义上的夫人,顾兰心。
沈北湛的第一反应就是千万不能让人看到自己,也幸好,顾兰心只是稍稍停留就走进了店铺。
素白的身影消失后,墨子战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你爱上她了”
不是问句,而是肯定语气,沈北湛摸着桌子上的酒杯幽幽的说道。
“回将军,我没有”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就这样说了过去。
“没有?”沈北湛轻笑道
“子战,你知不知道,跟子卿比起来,你什么都好,但就是一点,你没他会撒谎”
“将军,我”
“恩”沈北湛挥了挥手“我对你和她之间是什么关系完全不在意,我只是要你知道我们现在身上背着的是大夏数万将士的性命,不要误了大事”
“属下不会的”
沈北湛没有在说什么。吃过饭后,两人上了楼,到头就睡,连着赶路的这几天,他们几乎没有合过眼
这次回尚阳,沈北湛最大的目标就是求一张圣旨,让离砚山最近的清泉、上尧、洪同三地开仓放粮。
这是最快的办法了,要想解决砚山的燃眉之急,只有这个办法最合适。
入夜,沈北湛穿上夜行衣,朝着墨子战看了一眼就从窗户跳下,一瞬间就消失在了黑夜里。
墨子战看着沈北湛消失的方向,手心不自觉的攥紧。
墨子战绕过城门来到一处,这一处有一个容人通过的狗洞,自己小时候曾经在这里玩耍过。
很顺利,这狗洞还在,没有被添堵,毕竟是自己住过许久的地方,其实闭着眼睛也能避过所有的障碍。
太轩帝的长明殿已经是一片漆黑,看来是已经睡下了。
那场噩梦又来了,太轩帝看着自己的儿子举着长剑走了过来,然后狠狠的刺了过来。
习惯这样的梦以后,其实就没有什么害怕的。
反而习惯了,就这样带着一身冷汗慢慢的睁开眼睛。
半昏暗的宫灯在这床帐上投影,整个宫殿死气沉沉的,没有一点生气。
“来人啊,朕要喝水”
有脚步声走了过来。
太轩帝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一杯茶水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东福,怎么不掌灯?”
太轩帝喝完一杯茶,奇怪的发问。
可似乎站在身边的人完全没有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