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晟得知这件事之后,已经是车祸之后的两个多月,若安已经不需要像最初那样只得每日躺在病床上,医生已经允许她下床,所以她也终于得以从病床上转移到轮椅上。
凌晟来看她的时候,她正坐在病床上看书。看见凌晟,她愣了愣,表情疑惑,“你怎么知道的?”
“面对来探望自己的人,这态度可不够好。”他略一挑眉,在她的身侧站定,探了身子看着她手中的书,床边还堆了一些草稿纸,“在复习法语?”
若安笑了笑,将法语书放到一边,“是呢。以前学的都忘得差不多了。”已经是十一月初,天气倒是凉了下去,窗外阳光正好,她拿了搁在一边的针织外套穿上,“能扶我到轮椅上不?”
凌晟上前一步,将她横抱起来,手稳稳地托着她。
若安还来不及说什么,已经被他放到轮椅上,所以也就笑了笑,“谢了。”凌晟倒也不说什么,只是径自推着她往外走去。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凌晟倒也毫不避嫌的,推着她沿着种满香樟的道路走着。
这时间段,医院的人并不多,一路有些寂静。风有些大,吹得头顶的枝叶簌簌的响,偶有鸟雀叽叽喳喳的声音。闭上眼,还能感觉到阳光在眼皮上跳跃。
在最初只能躺在病床上的难捱的两个月以后,若安忽然觉得能这样感受到风擦了耳边呼啸而去,已经是幸福。
“肇事者抓到了没?”凌晟忽然开口问,认真而纯净的声音,没有了惯有的邪魅和妖娆。
若安只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并未多想,“没。只是骨折而已,也无需大费周章。”
“与楚玮有关?”
她一愣,蓦然警觉起来,“你怎么知道?”
身后的男子一双凤眼蓦然间冷冽下去,半晌才用如常的语气答,“Vivian,你太容易看穿了。都没有变过。”
她笑,“你怎么能知道我没变过?”
“猜的。”凌晟的目光落在她的腿上,暗夜般幽深的眸子里是隐深的怒意。
若安还未来得及回答,已经有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跑上前来,眼睛亮亮的,满眼的崇拜与欣喜,“是凌晟和Vivian吗?我可以和你们照张相么?”
“当然可以。”凌晟先若安一步回答,“不过Vivian现在不可以照相哦。”他的眉眼里都带着蛊惑的味道。
若安抬头看着他,却只看见他的侧脸,漫不经心的笑意,额前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脸,落在她的眸子里的便只是他高挺的鼻梁。
“为什么呀?我想和你们两个一起照相呢。Vivian是身体不好么?”那孩子却是不依不饶起来
“是,所以脸色不好看,不能照呢。”他笑了应。
两个孩子终究只和凌晟一起照了相,离开的时候,她们挥着手冲凌晟与若安喊,“我们最喜欢你们的《陪你到世界终结》了,凌晟也要一直陪着Vivian也直到世界终结啊。”
凌晟笑着看着她们,答得坚定,“一定会的。”
等那两个孩子走远后,他忽然靠近若安的脸,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搭在轮椅上,摁下拍照键,画面瞬间定格。
他也未去看方才的照片,只是将手机放进口袋里,扬了扬眉,笑言,“丢下手里的工作来看你,可是得要点福利的。”
她收起原先疑惑的神情,面容沉静,声音清冽如山泉,干净的不染些许尘埃,“谢谢你来看我。”
凌晟笑了笑,并不应答,只是沉默的推着她走。他推着她在医院河边的围栏前停,安静了些许,他正色道,“安,为什么不怪那个男人?”
若安知晓他说的是楚玮与以辰的事情,忽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她看着眼前的湖面,阳光落在湖面上,波光粼粼,有些耀花了眼。
“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理由的。”半晌,她才笑了回答,顿了顿,她的目光却是黯淡下去,“也许仅仅只是,我还没能从监护人那毕业吧。”
监护人?凌晟有些疑惑起来,却是什么都没问,只说,“被疼着的孩子,总是不容易毕业的。所以,没毕业是幸福的。”
若安听着他的话,想起她与以辰一起走过的路,忽然明白,她所想要的不离不弃,以辰都给了她。
因为以辰的存在,自己这些年,其实真的很幸福。
其实很幸福,当时的自己,或许真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在河边待了些许时间,凌晟看着她有些冷的模样,推了她往回走。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什么。站在电梯里时,凌晟看着红色的数字不断地上升,微微眯起眼睛。不大的空间里,只有他和若安两个人。
“Vivian……”
“嗯?”若安挑眉。
凌晟却笑了起来,低沉的声音,眼角上挑,邪魅妖娆的模样,“没什么。只是好奇,这名字,谁给你取得。”
“重要的人。”若安笑,眉眼间氤氲着温柔的山水之意。
“印度语里,vivian,可是我爱你的意思。”凌晟看似漫不经心地说着,只是,目光却是紧紧地看着若安。注意着她情绪和神色的变化。
若安的目光渐渐落寞下去,她垂下头,看着搭在自己身上的薄毯子。素色的毯子。是以辰选的。
这些年,自己的许多多东西,都是经以辰的手。暖色调的房间衣物,唱片机边上,放着安静的钢琴曲。园子里,种了各种花草。
他总说,女孩子的话,还是温暖些好。
只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不知从何时起自己渐渐地,没了当初的执拗,也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在深夜里,哭到不能自持,也不会一个人落寞的,不知道去往何处。
最初,和以辰在一起的日子里,她曾经无数次,被噩梦惊醒,然后抱着枕头,敲以辰的门。以辰拉开门,见着她,垂了眸子,将她按进自己的胸口,沉声说,“我在呢。”
后来,以辰没再锁过门。
那些日子里,害怕的时候,孤单的时候,她就推门而入,在黑暗中寻到以辰,从身后搂住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话里,无声地哭着。
很多时候,以辰只是静静地躺着,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没睡着。
偶尔,他会转过身,将她拉进怀里,紧紧地搂着她。他身上醇厚的烟草香和木香盈满鼻间,让一颗心,渐渐安定下来。
第二天醒来时,自己躺在他温暖的被窝里,窗帘拉开了缝隙。以辰手里捧着书,坐在床头,面目温柔。
那样的每一天,回想起来,都仿佛近在眼前。
那是漫长时光里,一直都在的温柔。
若安没再说话,紧紧地,揽着搭在身上的毯子,埋着头。伴随着“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凌晟推着她,往病房里走去。
医院里长长的过道,头顶是惨白的灯光。浓浓的消毒水味道刺激着自己的嗅觉。那是她最讨厌的味道。
回到病房里,凌晟弯腰想要将她抱上床,若安却摆了摆手,“不用了,我坐轮椅上就好。”
他也就不再勉强,漆黑的眸子安静的看着她。
若安偏过头,看着窗外,头顶,依旧是蓝色澄澈的天空,和当初自己离开时,并没有分毫改变。
只是,过了这么久,很多事情,很多东西,早都已经不复如初。
人生若只初见。
这不过是个美好的假设。自欺欺人而已。
凌晟看着她的模样我,微微凝眉,他走上前去,俯下身,凝视着若安的眉眼,然后微笑着,将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吊坠似的打火机拿下来,弯腰替若安戴上。
若安疑惑地眨了眨眼,看着坠在自己胸前的打火机。
凌晟身子微微前倾,干净的声音伴随着穿堂而过的风一起擦了若安的耳畔而去,“可别弄丢了。我很爱这个打火机的。”见若安要说话,他伸出食指,放在她唇间,阻止了她说话。
他敛了原先邪魅的模样,俯下身子,嘴唇贴着若安耳边的发丝,“さようなら。安。”
若安怔住,然后轻声说,“嗯。再见。”她的声音低低的,如同三十六度的温水,微微的暖意。窗帘被风吹了起来。她苍白的脸被白色的窗帘映衬的愈发白皙。
凌晟微微笑着,然后直起身子,凝视着她的眉眼,黑白分明的眼眸,瘦削的面容,唇畔的温柔笑意。想要将这一幕,印刻在自己的记忆里。不能忘怀。
他什么都没再说,安静地,转身离开。
门被“啪嗒”一声关上,若安转过脸,看着楼下,不一会,便看见凌晟高瘦的身影。他的身子显得异常的单薄。双手插在裤兜里。寂寥的模样。
那时候,若安只当凌晟的这一句“さようなら,安”,不过是再见的意思。却未曾想,这其中,竟含了那样的决绝之意。
さようなら,安。
永别了,安。
于是,一切都朝着最绝望的地方驶去,再也容不得任何改变。再也无法寻到最初的心境。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从此,没有一条路,可以回溯至最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