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扬眉,“当然。”随即踮起脚,将手中的男士围巾替他戴上,“本来准备给你的新年礼物,提前用上吧。这儿风大,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
若安手套围巾帽子口罩一样不少的全部武装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将手插在苏默宁的口袋里,风却是很大,刮在脸上深深地疼。他们找了一家面馆,若安点了一份牛肉汤,以辰点了一份刀削面,他们坐在找了靠窗的位子坐下,外面天还是黑的,隐约可以看见几颗繁星,暖黄色的路灯将一切照的有些暧昧。
她脱了手套和口罩,拿起筷子,大快朵颐的吃着,一大碗牛肉粉丝汤很快便被她吃完。她眨了眨眼睛,看着对面以辰面前的刀削面。以辰看着她那副模样,将碗推到桌子的中间,她倒也不客气起来,低了头便吃了一口。两个人便分着将那一晚刀削面吃完。
吃过饭已经是五点多钟,若安将手套分给以辰一只,没有戴手套的那只手塞进以辰的口袋里,以辰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扣住她的手指。
她恍恍惚惚的想起那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想,所谓幸福,这便是了吧。那些在她不经意之间,一点点渗透进自己生命与骨血里的温柔与情深,联系着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心动。
直到如今,她才明白,自己早已不是当初那般无法断了和苏默宁之间的羁绊,因为,已经有了更重要的,无法割舍的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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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片场,若安坐在长椅上,剧本放在膝盖上,低头看着。赵洁拿着八卦杂志翻着,脸色阴郁的有些可怕。她瞥了一眼身边的若安,默默地,将那本杂志塞进自己的包里。
不远处,是两个化妆师在议论着,
“你听说了没,凌晟也是被潜规则,一路走上来的。”
“听说了呢。据说呀,还是被男人给包养了呢……”
刻意压低的声音,却还是清晰地钻进了若安的耳里。
若安直直的站起身,摊在膝盖上的剧本掉了下去。身边,赵洁抓住了她的衣袖,低声说着,“有事情等拍完戏再说吧。”
若安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出凌晟的电话来,摁下拨号键,已是关机状态。耳里,只有冰冷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刺激着自己随时会崩溃的情绪。
记忆里,那个小男孩,牵着自己的衣角,低声喊着,“安姐姐”,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呢?只是,在自己没有任何依靠的时候,他曾经切切实实的,给了自己最大的温暖。
她抓着手机,犹疑了好一会,缓缓地坐了下来。
这种时候,不能够再给凌晟添麻烦了。她弯腰拾起剧本,目光失了焦。
赵洁看着她这副模样,轻声说,“我去给你倒杯水。”
赵洁走到休息间,倒了杯水,想了想,拨通了上次见到时,林以辰留给自己的电话号码。那时候,他说,如果若安有什么事,无论大事小事,随时告诉我。
这样子温柔体贴的哥哥,让赵洁几乎要嫉妒了。
“Vivian因为凌晟的事情,情绪有点不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安慰她。”赵洁斟酌着,低声说。
电话里,是一片宁静。
过了一会,耳边传来男人温醇的声音,“你看好她。我晚点会过去。”低沉的,好听的声音。
挂了电话,林以辰站起身,看着脚下的大楼。不远处,是寥廓的苍穹。冰蓝色的天空像是冻僵了似的。脚下,是如蝼蚁一般的行人。
他眉心微蹙,拨通了电话,“把关于凌晟的所有不利新闻统统压下去。明天,我不想在任何媒体上看到相关报道。”
手边的电脑上,是关于凌晟的报道。这些年的爆红,不仅仅是因为出众的外貌和扎实的演技,还有着,身后那些“贵人”的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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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晟坐在地板上,脚边,是散落一地的酒瓶和烟蒂。他伸长了腿,背靠着冰冷的墙面。手机被扔在一边。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
这么些年,舍弃一切,爬到现在的位置,为的,也不过是那个女子当初的一句话。
那些久远的记忆,在这一刻,忽然就涌上了心头。
十岁那一年,凌晟住在马赛。他是家中长子,比珊珊大三岁,母亲在他五岁时在家中的浴室里割脉自杀,以这般惨烈而决绝的方式离开了人世。那是他尚小,记忆中所存的,只有母亲不真切的,泪水涟涟的面容,和那浴室里一地的嫣红鲜血。
珊珊是父亲的掌中宝,而他则是他最不愿见到的人。他宠着珊珊,恨不得将这世间最好的一切都给珊珊,平日里视他为空气,醉酒的时候对他却是动辄打骂。
父亲每每醉酒,便会用裤袋抽打他,他愈是反抗,父亲打得愈凶,渐渐习惯了,也就站在那里任由他打骂,不还口不还手。因而总是习惯穿着长袖长衫,来遮住身上的密密的伤痕。
那时候,他是疑惑的,是不解的,是愤恨的。明明是亲兄妹,珊珊生活在天堂之中,是所有人手中的宝,而自己却生活在地狱之中,天差地别的待遇。
他与珊珊并不亲近,平日里珊珊总是会像是小公主一般,穿着公主裙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看见他总会绕着走,仿佛他是不得不避开的瘟神。父亲每次打他时,她也总是会躲起来,一副怯生生的害怕模样。
后来,等年长后,他才从渐渐得知,原来他与母亲的初恋长得极像。在父亲心中,他是母亲背叛的象征,是父亲的耻辱,而母亲当年之所以自杀,也是因为父亲醉酒后便会发疯的打她。
十岁。他遇见若安,那时,她还叫苏默安,在家里附近的广场作画卖画。她不常笑,没有人的时候,她便坐在广场一角的台阶边出神,面目宁静,目光清冽。
她看见他身上的伤痕,惊得说不出话,却也不多问,只是去药店买了药替他涂抹伤口。她满是疼惜的捏着他小小的掌心,说,怎么不告诉家人,要懂得保护自己。
家,本应该是最温暖的所在吧?只是于他,家不过是无可奈何的归处,没有温暖的回忆,只有挨打或者被无视。
他笑着说,“是爸爸打的。”故意装出一副纯真的无所谓的模样,其实不过是想要看到她心疼的模样。于年幼的他,能被心疼,被照顾,几乎是天上掉下的馅饼。
她的目光登时黯了下去,神情变得愈发温柔和怜惜起来,执了他的手,不深问,之后也未曾再在他面前提及与此相关的事情。
她说我叫Vivian,苏默安。他却隐瞒了自己的真实名字,只说自己叫做宫野璟。对他而言,凌晟这个身份是他所有的劫难开始之初,是他曾千方百计想要挣脱的枷锁。
他唤她安姐姐,喜欢习惯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身后。她是第一个温柔待他的人,不为缘由,不为利益,平日里绷紧着脸,在他面前却总是会温柔的笑,在看见他的新伤旧伤时总是疼惜的帮着他擦伤口。
她说,这世上,终归还是有美好所在的。她说,宫野璟,受伤了可以来姐姐这里。他从没有告诉她,他的名字是凌晟,从来没有一次,让他有着想要这般告诉她的冲动。在她面前,他是宫野璟,只是她一个人的宫野璟。
宫野璟,母亲是日本人,姓宫野,而他的乳名,是璟儿。只是除了母亲,从未有过一个人唤过他璟儿,家里人连名字都不愿唤他,在父亲不生气不醉酒的时候,他似乎是个隐形人。
他告诉她,我叫宫野璟。她便常常唤他,璟儿,过来擦药。他便依言走过去,看着她眉目温和的替租户擦药膏,那样掩不住的心疼的表情,却是让他觉得开心。
他喜欢她叫自己璟儿。这世上,终究是有人疼惜着自己的。疼惜,对那时候的他而言,是上苍最大的恩赐。
他依赖着她,每日都会去那家餐厅,跟在她的身后,她去哪儿,他去哪儿。只要能够看见她,无论身上的伤口有多疼,都会会觉得由衷的开心起来。
后来,她跟他说要和同学一起去热那亚合宿。离开前,她给了他三十万块钱,于年幼的他,几乎是天文数字的钱,她嘱咐他:保护好自己,别让自己受到伤害,记得自己去买药。
他都一一应了下来,临行前,他挥着手跟在她身后喊,安姐姐,记得早点回来。她转过身,身后的阳光几乎耀花了他的眼睛,她便站在那阳光中,“回去吧。会的。”她的声音清清凉凉的,那是全世界他最爱的声音。
而后来,她却是再也没有回来,再也不曾回来。他去找她,而她的同学却说,她意外坠崖,再也无法回来。那时候他才明白,原来她过的那样窘迫,甚至曾经因为严重的营养不良而昏倒过。而她留给他的,却是那样巨大的一笔钱。
那一日,他一个人躲起来哭了许久。即便被父亲打的身上的伤口溃烂发炎,他也从未哭过,永远都是睁着眼睛,如同一只小兽一般死死地盯着父亲。那是父亲所讨厌的神情。那一次是他能够记得事情以来,第一次哭。
十五岁那一年,他用默安留下来的那一笔钱去了中国,出道,然后开始拍片。父亲说,做演员这种事情有辱他的名声,对于他和珊珊的生活也不利,听闻他这般说,他却立刻改了原先的决定,执意用本名出道,不过是将十五岁改成十九岁。
走红之前,他陪许多女人睡过,辗转于不同的女人的身体之间,所谓的出卖肉体来换得更好的生活。他唇角始终挂着邪魅妖娆的笑意,曲意逢迎,各取所需,却再没有一个人能够走进他的心里。
后来,他因此接了两部大制作的片子,因为出色的剧本,合适的角色,他的外貌加之纯熟的演技,于是迅速走红,开始有了大批的粉丝。只要他愿意,各种代言和剧本可以接到手软。
晟王子,是粉丝对他的爱称。只是,王子公主的童话,从来就不在他的字典之中,他所想要的不过是生活的更好而已。
他邪魅,妖娆,永远带着一副假面,以这份伪装来保护自己。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个人曾那般谆谆叮嘱:记得保护好自己。
后来的后来,终究再也没有谁能够伤害到他。他将心堆砌成一座高高的碉堡,无论谁都无法走近,无法走进,无论谁都无法伤害到他。
四年后,十九岁,官方说法二十三岁,他看见了若安的新闻,接过几部戏,为人低调,除非在宣传期,否则不会有她的任何新闻,与多年前并未有多大的变化,清冷的眸子,笑起来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
他去过日本,跟踪过她,只是她身边向来都有保镖,司机永远能够精准的甩掉他。他甚至伪装后以影迷的身份去看过她拍戏。
接到《陪你到世界终结》的邀请时,他是有犹豫的,只对剧组说要仔细考虑,看过两遍剧本,倒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那时候懒散的提不起兴致来。这之后,他忽然听说,准备回国内发展的林若安接下了这部影片,得知这个消息后,他没有任何犹豫的,立刻致电,接下这个角色。
见到她第一眼,他便笃信,她是苏默安。有许多次,他旁敲侧击,问她是否还记得自己,只是,她似乎并无印象。
那一日,收工后,他从化妆间走出来,突然看见她踩着十几厘米的高跟鞋,泪流满面的从自己身边跑过去,向来淡漠笃定的女子脸上,露出那样无助的表情。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的无助与悲痛。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对于别人永远是维持着刻意的距离,即便是当初对他,也从未由着他走进自己的心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