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什么。”平宁侯瞥了左元郎一眼,看他被吼得愣了下,缓缓地道,“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要放过一人的道理给老子记着。虽然他现下没得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做事蠢,人空有几分才气却一点儿灵气都没有。”
左元郎听得有些迷糊,“父亲都这般说了,还要看着他作甚?”
“之前带兵平复与梁国为首的几个小国的战乱,若不是他恰巧插了一手,如今还会有什么济安公府?早就是被掏空了的陶家,那些所谓扬眉吐气的武将子弟连站的地方都不会有!”平宁侯说着眯起眼睛,眼眸里透出一分精光,“之后我几次投石问路,都像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无论是大事还是小事都能自然而然的散去,我始终不觉得这会是什么巧合。”
左元郎毛毛躁躁地摆摆手,“我们平宁侯府的势力如今这样庞大,连皇帝老子凡事都得问过父亲您,还怕他一个区区礼部侍郎?给他安一个罪名,上奏给皇上,除了他不就好了,父亲也不需这般辛苦。”
说着起身走到平宁侯身后,帮他捏着肩膀。
力道时轻时重的,总是捏不到点儿上,平宁侯反而心里浮躁起来,一挥手让他站到一边,深深地叹口气,眼里的精光愈发的加深,“眼光要放长远,除去他实在是不难,但若是能连根拔起,放长线钓大鱼才是最重要的。”
左元郎听得几分迷糊,也只好作罢。
平宁侯看他一眼,无奈的摇摇头,自己生了个脑子不灵光的上不了台面,而太子成日纵情玩乐,娶了太子妃后是收敛了不少,但终究烂泥巴扶不上墙,握在手中的筹码都不好看。
思及此却并不觉得气馁,唇角浮起一丝得意的微笑,都说战场上刀光剑影最是要能力的,那可不见得。
他的本事,再是一手烂牌,他也能偷天换日,让对手输得一干二净。
…………
新年初始,弘朝上下都呈现出喜庆吉祥的景象,连着几年在边关喧嚣不停的战乱影响下,今年的新年来得尤为的珍贵。
自然而然的,百姓们又开始怀念起病逝的济安公,一代枭雄,天妒英才,却更让人记得住他的伟大和对弘朝做出的贡献。
没有他在初始为国平复乱党,之后的祥和日子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来,而在敌国入侵之时,济安公主动请缨挂帅出征,在战场上不顾年纪老迈,只一心要逼退敌军,最终病逝在沙场。
对他的崇拜和敬畏之心绝不会因得他的逝去而逝去,反而在日子安详平和之时会愈发的想起他。百姓之中又开始流传起关于济安公的事迹,编了脍炙人口的小曲儿,孩童们在街边打雪仗玩乐时都会随口念起。
济安公已经不在,而他的子嗣还在,身为枢密院副使的陶齐勇颇得百姓的爱戴,在年间带兵巡逻之时,百姓们自发的给他送去食物,手炉等。
刚开始人还不多,渐渐的却大有些不对头的意味,分明是百姓对他的关怀却总让人觉得有些承受不起的错觉,关爱太多总让陶齐勇想起之前齐眉说过的话,功高震主,他如今被捧得极高,若是摔下来定是粉身碎骨。
酉时来交接的将士恭敬的和陶齐勇说着辛苦副使大人一类的客气话,陶齐勇微微点头,跨步上了骏马。
回了府,西间里暖和得很,如沐春风般的让人舒适。
陶齐勇疲累的坐在位上,轻轻地舒口气。
左元夏端了热茶上来,温柔的递给他,“应该是不烫人的,特意算了你回来的时辰。”
抿了一口,果然温度刚刚好,寒冬腊月,外面到底是冰霜满天地,袄子上的雪已经化了,身子也因得热茶和温暖的内室而舒坦起来。
“百姓们也太热情了,这么多吃的用的,其实府里也不会缺什么,他们送这些来是心意,可……”左元夏犹疑了会儿,还是说起了这个。
陶齐勇瞥一眼被堆得有些分量的八仙桌,真的是不少,都是普普通通的寻常百姓家的吃食和用具。
左元夏也走过去,拿起来细细的看。
“明儿你是不是要去看五妹?帮我问个好吧,好久没见她,过年也不得见。”陶齐勇觉得愈发的疲累起来,上下眼皮打架,换上了寝衣后,嘱咐左元夏一句便睡下了。
翌日齐眉起了个大早,阮成渊换上官服,倒是不显得少年装老成,虽然不是书生打扮时候的书卷气息,也不是盔甲披身的英气逼人,却是别有一番韵味。
“要小心些,现下看似安安静静,也不知内里暗波流动得多少,平宁侯那方的人不会那么轻易的放过你。”齐眉嘱咐着。
阮成渊点点头,“你安心,我自有分寸。”
午后左元夏便来了,外头飘起了大雪,两人窝在室内说着话。
左元夏提起了百姓热情的那些举动,齐眉听得眉头愈皱愈紧,半晌都没有出声。
“是不是你也觉得不妥?”左元夏问道。
齐眉抿了口茶,外头的雪又大了起来,积雪已经厚到了一定的地步,走起来都有几分困难。
捧着手炉,齐眉道,“让大哥把那些百姓送的东西想办法送走。”
“全部吗?到底是心意。”左元夏有些犹豫。
“就怕是‘心意’。”齐眉眯起眼,“不好送走的话,如今外头天寒地冻,我有个主意,大嫂回去和大哥商议一下,若是好的话,就越早办了越好。”
时间在大雪中很快地流逝,西间和携园里几乎到了通晚亮着油灯的地步,齐眉的眼眶都深深地陷了进去,黑黑的一圈,暖炉虽是烧着,但手脚却还是冻得有些发冷。
手下的针线飞快的穿插,只为了能做多少鞋袜就做多少。
这几日的雪下得尤为的厉害,马车都不得通行,贫穷的人家买不起好棉鞋,甚至还有小孩儿光着脚在走,冻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不停的哆嗦。
即使如此,入到宫内的消息依旧是瑞雪兆丰年这样的套话,上感知不到百姓的疾苦,下面的人连埋怨的时间都没有,只盼着初春能尽早的到来。
言官递上了奏折,打破了百姓一切安好的假象,而矛头直指陶齐勇,利用职务之便搜刮民间福祉。更有百姓跪在皇宫门口大哭不止,冻得哆哆嗦嗦,看上去可怜至极。
皇上瞬时震怒,陶齐勇立马上前跪下。
“你作何解释?济安公公正清廉,朕本以为他的后人更该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皇上手紧紧握着龙头扶手,严厉的看着跪于殿前的陶齐勇。
群臣都噤了声,陶伯全和阮秦风交换了眼色,看不到背对着他们的陶齐勇是何表情,余光撇到后头的阮成渊,似是胸有成竹。
辅国公拱手道,“启奏皇上,微臣认为陶副使利用公务之便已是大罪,更让百姓对皇上颇有微词,此是大不敬。微臣斗胆一句,皇上如此严明,此事必要严肃处理才能显得弘朝之公正。”
皇上只看着陶齐勇,似是在等他解释。
无论如何,陶齐勇以前确实是急功近利,毛头小子恨不能一朝一夕就能站于巅峰,如今拔苗助长,他在不适合的时间爬到了这个位置,朝中上下对他怀有意见的大臣不在少数,当然支持的人也不少。
就是因为陶齐勇一心想立功,想为弘朝出力,想像济安公那般能为国为民,所以他该是不会犯这样愚蠢的大错。
皇上环视了殿内一周,大臣们都因得他的发怒而低下头,只有一个人昂首挺胸的站在他手侧,看着陶齐勇跪在面前,唇角的笑意一闪而过。
皇上捏了捏拳头,平宁侯若是再往上走几步,就能站在他的龙椅旁。
他就是因为要严明要公正,近几年才开始纳贤德有才之士,殿内文武百官之中,能用的人他心中已经有了分寸,只可惜羽翼未丰,很容易被人斩断翅膀,失了性命。
但若是这样的坎过不去,也就证明无法和平宁侯的势力抗衡。
皇上正要出声把陶齐勇压入牢里等候审查,陶齐勇却忽而拱手道,“启奏皇上,御史大人所言之事确实有所发生,但事实并不是如此。”
皇上眼里微微地闪起光,“说。”
陶齐勇挺直了背,“百姓如今的生活平和,心中对皇上,对弘朝感激至极,便只能把敬意传达给我们这些将士。是百姓们主动自发的缝制了衣裳鞋袜和送来的吃食,不止微臣一人有,这几日巡视的主将士人人都有。”
殿内霎时一阵喧哗,几日里巡视的将士被宣上殿内,一问之下果然是人人都有,还有个将士刚刚换上百姓新送的棉鞋。
陶齐勇继续道,“百姓所送的其余吃食和用度,微臣也派人送给了邻近村庄的百姓们,并不是所传言的私自搜刮民脂,还请皇上明察。”
大臣们交头接耳,声音压得很低。
酉时阮府内。
齐眉揉着酸痛的手指,阮成渊接过子秋送进来的药油,把她的手放到自己膝上,细细的擦着,“还好你动作快,若是拖了一日,事情都不定能这样过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