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羽还是回到了华懋公寓的家里,御竜王已经等候他多时了,见到垂头丧气的燕青羽,不禁笑道:“燕桑,好像你的日子过的不是很好啊。”
“御桑,我被你害苦了,现在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都当我是汉奸。”燕青羽一屁股坐下,指着房门上的枪眼道:“昨天军统特务来暗杀我,要不是我逃的快,小命都没了。”
说着摸摸身上,似乎在找烟。
御竜王笑眯眯拿出一支雪茄递过去:“你最喜欢的吕宋货。”
燕青羽咬掉雪茄头,就着御竜王的火柴点燃了,慢慢抽着,闭着眼睛享受着芬芳的醇香,一脸的疲惫和懊丧。
御竜王趁机道:“艺术是没有国界的,燕桑既然在中国混不下去,不妨归化我大日本帝国,做一名光荣的皇民,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为帝国拍电影了,在东京,在大阪,都有很多你的影迷呢,中国人不欢迎你,我们日本就是你的家。”
燕青羽不耐烦道:“别整那些没用的,先说好,我只拍古装片,不能涉及政治,要不然不演。”
御竜王一张脸笑成了菊花:“哟西,哟西,没问题。”
燕青羽心中暗叹:“老子这就落水了么,背负一身骂名可是为了国家民族啊,老潘,到时候你可不能坑我。”
脑海中闪过潘汉年的话:“御竜王是日本文部省的特务,他出身华族,父亲是前文部大臣,子爵,他家和皇族来往密切,不惜一切代价接近他,可以获取极其宝贵的情报,相信以你的身手和智慧,不会让我们失望,燕先生,民族危亡,匹夫有责,希望你能为抗战尽一份力。”
最让燕青羽膈应的一句话是“不惜一切代价”难不成御竜王好男色,自己就得俯身献菊?妈的,这活儿太难了,不过已经上了贼船,就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
华懋公寓是暂时住不得了,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这儿呢,燕青羽跟着御竜王搬到虹口御竜王的宅子居住,虹口是公共租界的一部分,日本侨民的传统居住区域,八一三之后,日军进驻虹口,这一带俨然成了日租界,相对比较安全。
御竜王的家是典型欧式建筑,哥特屋顶,有壁炉和烟囱,家里摆满工艺品,既有中国的陶瓷和青铜器,也有日本刀剑、扇子,以及西方油画、彩蛋等,最让燕青羽感兴趣的是,御竜王真的收藏了一屋子的电影胶片,家里还有一个小型放映室,其中大多数是美国电影,当然紫星影业出品的武侠片也全都在内。
奢华的住宅,价值连城的藏品,足以证明潘汉年的情报是准确的,御竜王绝非普通领事馆文化参赞,他的背景深着呢。
“燕桑,你暂且住在这儿,等找到合适的住宅再说,中午想吃什么?日本料理还是西餐?”御竜王心情看来不错,眉飞色舞的。
……
李公馆,李耀廷还在埋怨陈子锟:“你太冒险了,吴四宝可是七十六号头号杀手,你就这样大模大样的下来,他脑子一热,打你一枪怎么办。”
陈子锟道:“吴四宝为什么要当汉奸?”
李耀廷觉得这个问题太傻了,不屑道:“当汉奸还问为什么,不就是想升官发财么。”
陈子锟道:“对,当汉奸的人,图的都是眼前利益,没人是真正死心塌地为日本人卖命,吴四宝这种底层江湖人士,枪法了得却苦于没有出头机会,忽然有条门路,还不好好的表现一把,能混到这一步,说明他不傻,杀我没什么好处,还会惹来追杀,哪值哪不值,我想他在看见我的那一刻,心里已经做出了选择。”
李耀廷道:“你把汉奸的心思摸得挺准,没错,都是求财,卖国对他们来说,就跟妓女卖身一样,就是门生意,赚钱的能做,赔本的不干,招惹你,就是赔本买卖。”
陈子锟淡淡一笑,对李耀廷不露痕迹的拍马不予置评。
忽然电话铃响了,李耀廷拿起来听了一下递过来:“是万墨林,找你。”
陈子锟接了话筒,那边也换成了吴开先的声音:“陈将军,您委托的事情我通过渠道打听了一下,浦东游击队没有绑架姓车的老人,或许之间有什么误会,您最好详细查查,我这边也尽力调查,总不能大水冲了龙王庙。”
“那就谢谢吴特派员了。”陈子锟放下电话,道:“吴开先说丁锡山那边没做这个案子,当然不能全信他,重庆对浦东这帮土匪的掌控力度值得怀疑,不过咱们把话递过去了,假如真是丁锡山绑的人,他也得斟酌斟酌,给我这个面子。”
李耀廷点头称是。
到了傍晚,吴四宝打电话信誓旦旦说绑票案也不是自己手下人做的,不过他知道一个地方,可能是绑匪的巢穴。
沪西忆定盘路四十五号,那可是歹土的中心位置,沪西情况极为复杂,八一三之后日本人占领这里,但租界巡捕房却又不愿意放弃利益,每天都派巡逻车在沪西宣示主权,后来有聪明人想了个折衷的办法,成立一个沪西警察局,制服和租界巡捕房一样,再安排一个日本人做副局长来照顾日本的利益,自己来当这个局长,包娼护赌,金钱滚滚,这个人叫潘达,年龄不过三十岁,是上海滩的后起之秀。
恰巧李耀廷曾在潘达落魄的时候帮过他,也算有点交情,当即驱车前往沪西长宁路警察局,陈子锟执意同车前往,拗不过他,只好同去。
沪西比十年前发达了许多,一条笔直的马路两旁尽是别墅洋楼、烟馆赌场,来来往往都是豪华汽车,李耀廷说,这条路上老实巴交的老百姓基本没有,全都是赌徒。
曾经有个外交官太太,把丈夫留下的两万美元和一百两黄金在一夜之间输光,走投无路只好自杀,这种故事层出不穷,赌场就是魔窟,把人变成鬼,把鬼变成厉鬼,每天却依然无数人乐此不疲。
“上海是冒险家的乐园,冒险家的天性就是赌博。”陈子锟下了这样的结论。
沪西警察局名义上属于上海市政府,和租界工部局和日本军方都有千里万缕的联系,设在长宁路的警局总部气派十足,门前旗杆上悬着五色国旗,穿黑警服的警察持枪站岗,一个英俊潇洒的青年早已等在那里。
此人正是潘达,看起来不过二十六七岁年纪,玉树临风,貌比潘安,笑吟吟上前拉开车门:“李老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陈子锟不禁赞叹这个年轻人会做人,怪不得年纪轻轻做出这么大事情来,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
潘达将他们迎进会客室,香烟、鸦片、香茗一应俱全,年轻的警察局长翘着二郎腿介绍起沪西的情况来:“……傅筱庵的上海市政府开支,全靠沪西的红黄蓝白黑,红是红丸,黄是妓院,蓝是赌场,白是白粉,黑是鸦片,李老板这次来,是不是也想弄一张赌牌执照?有话直说,千万别客气。”
李耀廷道:“赌场烟馆是下游买卖,我一向不插足,这次来是打听一些事情……”将事情原委慢慢道来,潘达眉头拧起:“忆定盘路四十五号,那是林之江的宅子啊,这个情报从哪里来?”
“吴四宝说的。”
“哦,这就对了,林之江枪法好,胆子大,已经隐隐威胁到吴四宝的地位,他俩之间有些龃龉,吴四宝这是借刀杀人。”
原来林之江原来是国民党特工人员,后来叛变投敌,投到七十六号丁默邨麾下,一山不容二虎,吴四宝多次挑衅,两人冲突不断,这次又想借李耀廷之手摆林之江一道,看来这个吴四宝也不象表面上那样有勇无谋。
潘达笑道:“这八成是佘爱珍的主意,这娘们鬼点子就是多,不过林之江确实做绑票买卖,租界有几桩案子都是他做的,这事儿来钱快,又没风险,比当杀手安全多了。”
李耀廷道:“潘局长和林之江关系怎么样,能不能居中说和一下,如果是他们绑的,省的大动干戈,伤了和气。”
“好说,我这就带你们去。”潘达很爽快,当即带了五个随从,开了两辆汽车,带着李耀廷等人直奔忆定盘路四十五号,这儿位于一条弄堂的最深处,弄堂口有背着步枪的岗哨,弄堂里面更是便衣探子云集,一看就是杀机四伏。
“这是防着吴四宝呢。”潘达笑道。
弄堂口岗哨看见沪西警察局的车牌,立刻放行,然后拿起电话机通知里面,等到了门口,林之江已经出来了,此人不过三十来岁年纪,干练彪悍,两眼杀气乍现,看到潘达却又满面笑容:“潘局长大驾光临,寒舍生辉啊。”
潘达向他引见:“这位是李老板。”
林之江斜眼看看李耀廷,似有不屑,略略点头:“哦,久仰。”
众人进了客厅,分宾主落座,潘达将来意说出,林之江大大咧咧道:“对,是抓了一个反日分子,案子已经报到上面去了,不好处理啊。”
李耀廷很是不悦,都是场面上混的,还弄这些花活,摆明看不起老前辈,他淡淡道:“说个数吧。”
林之江竖起一根手指:“一个数。”
“十万?”李耀廷略感惊讶,这帮货真敢叫价,以前浦东的土匪绑票,勒索个八千一万都算是狮子大开口了。
林之江鄙夷的笑笑,摇摇手指:“一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