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袭卷起轻丝帘幔,现出帘后的人来。
女子裹着绛红色刻丝云锦长袍侧躺在竹塌上,玲珑身段锁在袍里隐隐约约,嫩白小脚露在外头,满头墨发铺散,几屡青丝贴着莹白似雪的脸颊落至脖颈处,那面容柔美秀雅到了极致,仿佛一幅自然天成的画,美不胜收。
“哒哒……”木屐落地的声音由远而近,很快就清晰在出现在房间门口。
房门大敞开,来人没做任何停顿,径直朝竹塌而去。正在来人撩开帘幔时,竹塌上的女子霍然睁开眼,浓密在长睫下漆黑如墨的眸子在烛光在映衬下璨若明星。
来人对上这双虽无锋芒却又异常冷洌的眸子,愣了愣,讪讪地说:“竹绵,谢公子想见你。”
“这类无聊的人,妈妈以后都打发了去。我累了,今晚不见任何人。”竹绵慵懒的说道,她又闭上眼,不再搭理那个有些肥胖的女人。
女人欲言又止,看了眼躺在竹塌上纹丝不动的竹绵,转身又“哒哒哒”趿拉着木屐离去。
“原来在你眼里,我是个无聊的人啊……”忧郁的声音就那样幽幽的响起。
竹绵缓缓睁开眼,见到床边悄无声息出现的男子,她并没有什么惊讶,唇角自然上扬,眸里却是清冷一片。她说:“你若不无聊,便不会来此。这里,可是——**。”
“芊芊,跟我走吧!”
竹绵慢慢坐起来,全身好似没了骨头似地柔软无力,柔顺的墨发披散肩头。她抬起素手将脸颊上的几缕发丝撩到耳后,一举一动都透着优雅与妩媚,这两种截然不同在气质杂糅在一起尽叫人找不出任何瑕疵。她不咸不淡的看着男子,语速缓慢地说:“这里只有竹绵,没有……夏芊芊。”
“芊芊,如今你家仇已报,当年下令诛杀夏家九族的宇文氏已尽数死去,宇文王朝也彻底颠覆……你的目的都达到了,你为何还要留在这里?你若想离开,无人能拦得了。还是,芊芊不想离开?难道……你真对他有了情?”男子说道后头,声音竟有些颤抖。
“情?为何物?”竹绵下了竹塌,走向男子,一瞬间她已站在了男子身前,距离不过一寸远,她的手附上男子的胸口,唇边勾起一抹妖娆的笑。“师兄,你果真无趣呢,居然,与我说‘情’……”
男子呼吸一窒,一丝红晕自脖颈处蔓延至他白玉无瑕的俊美脸上,连耳根也红了。
“师兄——”声音婉转软糯,竹绵附在他胸口的手往旁侧一滑,改为轻搂他的腰,身子也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你好无趣,这样就脸红了呢。”
“芊芊,别闹了。你若对他无情,就与我走好么?你家仇已结,他也没什么可让你利用了。我,一直在等你。”
“呵呵…”竹绵轻巧地避开他要来抱她的手,瞬间又退开三尺远,目光无喜无悲地把他瞧着,“什么时候,你变得不再这般无趣了,我就跟你走。”
“芊芊——”
“我累了,你也知道,今天要看他的登基大典,又要追杀宇文家那逃跑的人,很累呢!呵,师兄,晚安。”竹绵浅浅地打了个呵欠,如同小猫儿一样慵懒。她拢了拢有些松散的绛红袍子,径直躺回竹塌,缓缓闭上眼,不再理睬男子。
房里幽幽地响起一道无奈揪心的叹息声,而后便再无声息。
竹绵睁开眼,看着轻轻飘动的帘幔,喃喃:“人生呐,真是无趣。”报了仇后,她便没了什么目标。她若真对那人动了情,那好歹对这世间还有些留恋,然而,她是真的不知情为何物。从小那个荣华富贵的夏氏家族就没给过她任何亲情的感觉,每个人都是感受到被爱后才懂得去爱别人。她要报仇也只不过是因为——讨厌宇文皇帝破坏她的东西,而且,报仇似乎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所以两年前她把自己卖入了这座**。
事实上,报仇是很琐味的。每天要和那些脑门里装着龌蹉思想的人打交道,时时要动心思去算计,她,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但她是个有始有终的人,既然已经开始,那便要将它结束。她对夏家虽没有感情,但她一向视夏家为自己的东西,宇文弄掉了她的东西,她就要弄掉宇文的东西,那便是宇文皇室,还有,整个宇文王朝。
当然,为了让这个无聊的报仇过程加快点,她联合了他——这座**的幕后老板,一个窥视了宇文王朝上百年家族的继承人。然后,合二人之手段,终将宇文王朝这个本已漏洞百出的国家给整垮了。他就宇文王朝的废墟上建立了新的王朝。而她,便更无所事事了。
人生呐,好无趣!
竹绵闭上眼,第一次毫无防备的全身心放松地入睡了。
意识里出现了一个奇特的空间,貌似漆黑一片,然她却能看清空间里的情况:除了自己和另一个人外,就空荡荡的了。那是一个模样雅致还带些稚气的少女,一头凌碎的短发,身上穿着一件裁剪简单的对襟束腰白袍,袍子似缩水了般,衣袖和下摆处短了一截,露出了一小截白嫩的胳膊和腿脚。少女表情有些茫然,就像她迷茫为什么自己会梦见少女一样。
“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我梦里?”少女开口问。
竹绵眯起眸子,看着眼前少女小巧的容颜,声音平淡地反问:“你又是谁?”
少女怔愣了一下,瞪着眼望着竹绵,眸子纯澈而灵动,却没有直接作答,歪着头打量着竹绵,似在思考什么,红润的小嘴翕动着:“这是什么梦呢?好奇怪,她的衣服……咋那么复古咧??我最近没看古装戏啊,怎么会梦到……”喃喃声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因为,竹绵来到了少女的面前。
“告诉我,你,叫什么。”竹绵唇角上扬,锁着淡漠的眼漫不经心地看着少女,那样的随意,却又邪魅惑人。
“苏,苏蓝。”
竹绵长睫微闪,正欲再说些什么,眼前一切瞬间消失,意识与现实接轨。很意外,竹绵竟感觉身子有些凉,这可是从她习武之后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睁开眼,眸中映着眼前的一切,竹绵的瞳孔猛然一缩……
浅蓝色天花板上挂着散发着柔和光芒的莹白圆润的东西,正面墙上贴着一幅占据大半面墙且异常逼真的画,画上的少女留着一头短发,精致小巧的脸上镶着一对纯净的黑曜石眸子,肌肤白皙无暇。左下墙角有一扇紧闭的门,右下墙角立着一个纯蓝色的立体柜状物。左侧面的墙上也有一扇不知何材质的门,右侧墙整个被天蓝色的帘幔遮住。
房间里气温较低,冰凉的感觉从四肢传到脑中,无不提醒着竹绵:眼前的景象都是真实的。
(喂,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脑海深处陡然出现的意念惊醒了愣神的竹绵,她锁着眉,眸光闪烁。
(天哪!我怎么在这里?这啥地方啊???)
又一道意念出现,竹绵挑了挑眉,抬眼望着眼前那幅栩栩如生的画,嘴角忽然牵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来。
“苏蓝?”竹绵心里念着这个刚听到不久的名字,淡淡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探究。
(谁,谁在喊我?)
“怎么,就忘记我了?我们刚见过面。”竹绵眯起眼,脑中某种朦胧念头渐渐明了。
有片刻沉寂,那个叫苏蓝的少女此刻一定震惊无比,换谁一觉醒来就出现在另一个奇怪莫名的地方也会被吓到吧?
“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叫竹绵。”
(竹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啊啊——我的头发怎么这么长了?我哪来这么长的手指甲?我的皮肤怎么变得这么好了?还有衣服,怎么,怎么……我,我到底是谁……)
那意念再次出现,却带着一股浓浓的恐慌。
竹绵坐起身来,将手伸到眼前,她细细地瞅着眼前这双纤细白皙的小手,那干净的指头上镶着晶莹剔透的小贝壳,没留长指甲,这是一双很漂亮的手,但却不是她原来的手。抬手摸上脑袋,指腹所触到的是一根根短细的头发。身上是一件梦里苏蓝所穿的束腰白袍,肌肤洁白但带着些微病态的苍白……
(啊……)
强烈的意念自脑海深处传出,单调的一个字却道尽了对方那无法描绘的震惊。
(竹绵,我,变成了你。我们,好像是,灵魂对换了……)
“铜镜在何处?”竹绵倒是平静的很,心里最初的波澜已平定下来。
(呃?……你说的是镜子吧?你应该是在我的房间咯,从左边的玻璃门进去就可以看到了。)对方被竹绵无厘头的问话冲缓了心中的无助与恐惧,传达过来的意念也平和了不少。
玻璃门?竹绵起身打着赤脚来到左面墙上唯一的一扇门前,伸手贴在那门上,感触着那光滑的表面,用点劲向里推,结果——没推动。
竹绵微侧着头打量了下这名叫“玻璃”的门,门上确实没有门把,说明门不是用来拉的,但“推”也不行,难道有什么机关?
“门如何打开?”竹绵不得不询问苏蓝。
(不是吧??呃……往旁边推就行了。)
“哗~”门开。
竹绵颇觉惊奇的再看了滑至一边的玻璃门一眼,迈步走了进去。下一刻,她瞬间刹住了脚步,盯着眼前的那面偌大的落地镜。有别于铜镜,这面镜子又大又清晰。只是,里面瞪着大眼的少女是谁?
凌碎的短发,细腻秀雅的面容,一身对襟束腰白袍,袍子似缩水了般,衣袖和下摆处短了一截,露出了一小截白嫩的胳膊和腿脚。
这,是梦里的少女,还是,自己?
她缓缓抬起手抚上自己的脸,镜中的少女也缓缓抬起手抚上少女的脸。
“灵魂对换?呵~有趣。那么,我现在便是苏蓝了。”她扬起嘴角,喃喃。镜中的少女小嘴翕动,嘴边梨涡浅浅,笑容中有身体自带的稚嫩清纯,又带上了一道说不清摸不透的韵味,清清淡淡。
(为什么感觉你很高兴?你变成了别人,又要面对陌生的事物,你不害怕吗?看起来你不比我大多少啊!!!!就算我这个看了无数穿越剧穿越文的现代人遇上这样的事都无法不害怕,你这个古代人遇上这么灵异的事咋还兴奋的起来?)
“这样的生活才有趣,不是么!”
竹绵开始打量这间房的布局了,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更衣间,房间两侧的衣架上挂了很多衣服,地上放置了几十双鞋子。只是,这些东西的款式实在太过陌生。
(买嘎的,竹绵,那胖女人是谁?)
竹绵挑了下眉,说:“那是**的妈妈,大可不必理会她。”
(青,**?买嘎的,你怎么在妓院咧?)
感受着意念里的诧异与无力,竹绵笑了笑,边退回卧室边自言自语般说道:“我是宇文王朝八大家族夏家的嫡亲大小姐,自幼随无意师父学功夫,五年前宇文皇帝下令诛了夏家九族,我那时不在家。两年前,我学成归来,便将自己卖入了这家**。如今,宇文王朝已不复存在,我的目的已达到。你若不想呆了便离开吧!”
(啊?)
“我与这家**只是合作关系,走与不走全在于我自己。何况,以我的功夫,即便他们想拦也拦不住。”
(你身体里面流动的是内力吗?怎么用,我完全不知道诶,恐怕我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你且支开屋里的人,我便告诉你。”
……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
斑珀的城门,盘踞着老树根
石板上回荡的是再等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
竹绵偏过头,盯着床头旁的小柜上的巴掌大小的扁平方块,那唱字模糊旋律奇特的优美歌曲来自这个不知材质的乳白色方块。这,是何物?
(竹绵,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了?这内力神马的我还是没弄明白。喂喂,还听得到吗?)
“你床头旁木柜上的会唱歌的小盒子所谓何物?”
(哈?……你说的是手机吧?肯定是谁打电话来了。你拿起来摁一下上面的红色摁键,再放到耳边……)
竹绵虽有太多的疑问想问,但还是依苏蓝所言做了。
“蓝蓝,这几天月假打算做什么?”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清爽的声音。
竹绵的瞳孔陡然一缩,她将手中的东西拿至眼前,神色莫明的看着。对于突然听见一个本该是死物的东东说出话来,她的反应还是很淡定的,换谁遇上这等陌生诡异的事也好歹会惊呼出声。
“蓝蓝,是你吗?”盒子里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却带了些迟疑。
(哈哈,竹大美女,被吓到了吧!这个手机其实就是个通讯器,就像,嗯,就像鹦鹉,可以将别人的话复述过来,还能保持着原音。)
竹绵眯起眼,心底问道:“手机里有个女人的声音,你可知是谁么?”
在竹绵利用那丝朦胧的联系与苏蓝对话时,乳白色的手机里又传来说话声:“喂喂,在吗?咋回事儿呀,蓝蓝这丫头又干嘛去了,诶!”
“滴~”“滴~”“滴~”
接着手机里再无声息。
(女人的声音?你看了来电显示没?呃,来电显示就是别人打电话来时手机上显示的信息,比如名字。你在摁红色摁键时有没有看到手机上的字?)
字?竹绵看着已经暗淡手机屏幕,之前是有看到字。“是‘青青’二字。”
(啊?哦,青青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儿?)
“这几天月假打算做什么,”竹绵将话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青青是何人?”既然她现在占据了苏蓝的身体,那么她就有必要了解苏蓝身边的人和事。
(青青是我的死党,也就是最要好的朋友,她的名字许菁,草头加青草的青。我的事我日记本里都有,我也就不浪费口水了,日记本在床柜第一个抽屉里,你自己去看吧。诶,我们还能不能变回来呢?唉!看来以后我再也不用考虑月假怎么过了,应该考虑的是怎么活了。竹绵,你今年多大了?几月几日的)
竹绵循着苏蓝的话,从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里拿出了里面叠在一起的两个两指宽厚的本子。边回答着:“十七,十二月十二。”
(啊~居然完全一样诶,好巧啊!不过,你可一点也不像十七岁的,即使古代人都要成熟的早些,但也绝不像你这样,遇到这样的事还这么淡定。说回来,竹绵,你有没有写日记什么的?我得知道知道你的事才好,还有内力,你也得教会我使用啊,不然我保护不了你的身体,这里可是妓院啊!)
“呵~”竹绵笑出了声,声音清脆中又带了几许绵软的慵懒,倒是极为好听。相比起以前那软糯的声音,她更喜爱现在的。她正欲说话,突然敲门声响。
“蓝蓝,在房里吧?”不太年轻但很温和的声音从紧闭的房门外传了进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