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夫人静静的坐在椅子上,手里一杯茶已经被她拨凉,却一口都没喝。她满脑子都是今天发生的事情,桂华信誓旦旦的“我看清楚了,一寸多长的鲜红色蜈蚣,不是情蛊是什么”,郑妈妈面带惊恐的“太医说,公主的脉象像是变了一个人”,还有洛妍起身送自己时那表情淡淡的“我自然会保重身体,就像您说的,以前的事情已无法改变,以后的路却还长”……
以后的路的确还长,可如今该怎么走呢?杜夫人烦躁的放下茶杯,看了看身边,只有郑妈妈在低眉敛目的站在一边,丫头们大概已经都被她打发出去了,果然,还是她最明白自己。
“说吧,今儿这事,你怎么看?”
郑妈妈小心的答道:“我也琢磨不准,蛊术这东西如今常听人说,但我们这样的人家是从没有过的,怎么可巧就闹出来了?但若说是假的,一则假装不记得事情了容易,脉象却不是假得了的,那高太医给我们家看了这么多年,是信得过的人;二则公主是大燕人,身边那四个也都是,我们都不明白的事情她们哪里知道?说吐的是蛊的,说要烧了的,偏偏又是桂华——她是夫人指到那院里的,又是家生子,难道不要老子娘的命了,搞这种鬼?再有就是……”
杜夫人皱眉道:“又没有外人,你有什么不敢说的?”
郑妈妈斟酌了一下,才答道:“我觉得公主这个人,真的不一样了,那股金枝玉叶的气势,竟是这几年从没见过,奴婢见识浅,猛然间有个念头不知对也不对——说起来那大燕公主,原本该是这样!”
杜夫人倏然一惊,突然想起了两年前家宴后姐姐曾经说过的话:“我看你家那公主儿媳真像是中了邪,想当初她刚来我们大理,在皇后的晚宴上吹笛赋诗,是何等张扬高傲的人物,皇后还开玩笑说,跟她一比,我们大理的公主都像是宫女假扮的。怎么转眼间成了这副鬼样子?”公主刚来大理是什么样子,自己不曾见过,但姐姐是相国夫人,平日是最严谨的,连她都说是“中邪”……
郑妈妈看她脸色不对,忙开解道:“我是胡思乱想的,夫人莫往心里去,公主自己都说了,是受伤得了失魂症,我们便相信是失魂症好了,兰叶桂华都是妥当人,又已经都说过绝对不能泄露出去的。要不,我们今晚就把她们都送到庄子上去,或者是……”
杜夫人眼神一冷,想了想还是摇头:“今天这事儿那院子里若没传开,我们什么都不做也能慢慢掩下,不急着这一时,若是已经传开,难不成能把整个院子的人都送庄子上去?现在大家都知道公主身子好了,就算砸了些东西烧了两张画,又能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总不能把那院给封了吧?”
郑妈妈忙笑道:“可不是,还是夫人虑得长远,其实您也不用忧心,她虽说是大燕的公主,却是以平民礼嫁进来的,身边除了四个丫头再没什么人,外院的大燕护卫如今也只剩五六个,只拨在一个院子里当闲人养着,那大燕王室那年不说就是把她除名了的么?这几年也再没联系过,她能翻出什么花来?还能说和离了回大燕去不成?”
杜夫人冷笑道:“我倒巴不得她回大燕去才好,二郎好好的状元,我们杜家偌大的名声,难道是靠她这个除名的大燕公主不成?只怕如论如何也和离不成,那她便终究是宇儿的嫡妻。以前她痴痴傻傻的就知道缠着宇儿,最多也就找找袁氏的麻烦,又不敢真做出什么事情来,宇儿心里有气,怎么跟她闹,我不理也就罢了,反正到最后宇儿说东她绝不敢往西的。可现在她什么都忘了,我只怕她对宇儿也没了念想,那宇儿这屋里的事情谁说了算?袁氏肚子里的孩子,我们杜家的长孙,难道就只能做个庶子了?偏她这个身份,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
郑妈妈眼神一闪,自然明白了杜夫人的意思,想了想道:“现下自然是不能,以后却难说,不如等等看,另外,她到底对二爷如何,是不是也该看看?”
杜夫人点头:“这话不错,宇儿今儿没有回来晚膳,说是同僚有宴请,你告诉门房一声,他若回来得早,便让他过来一次,若是过了亥时还没回来……罢了,明儿是休沐,早上我自会找他说。”
杜宇辰果然回来得晚,但这一夜,直到四更,杜夫人也没能睡去,三年来的事情不停的在脑子里翻滚,早起时便有点头晕乏力,想到要跟儿子交代的事情,又不得不勉强打起精神来。
洛妍这时候心情却是极好,昨天晚饭的时候,她便特意交代了小蒙,挑了个院里最爱多嘴的小丫头拿钱到厨房里多要了个烤羊肉,那丫头足去了一个时辰才拿了食盒回来,到了早上,厨房送来的早点便比平日多了两样肉菜——虽然这里的羊肉实在太难吃,烤的都没法入嘴,别说冷盘。但想到这两盘肉菜背后的意义,洛妍简直要笑出声来:不论到了什么朝代,八卦的力量总是无穷的!
因此,当太阳刚刚升到秋千高度,杜宇辰眉头紧锁的走进的院子的时候,坐在紫藤架下和青青小蒙闲聊的洛妍,却先是饶有兴趣打量了他一番:原来杜锋最适合的是古装造型啊,难怪说杜二郎是“江南美玉”,明明是熟悉的眉眼,可换上这清爽的束发,这飘逸的长衫,就像奥兰多·布鲁姆打扮成了精灵王子,生生从普通帅哥变成了祸水……不过,本姑娘现在也是有王霸之气的人啦,虽然不指望我虎躯一震,你纳头就拜,但想捏软柿子玩儿,下下辈子吧!
只见杜宇辰习惯性还在往正屋走,跟在他身后的红樱似乎也没有往这边看,洛妍只好转头吩咐:“小蒙,再去端杯茶来,没看见杜二爷来了么?”自己先喝了一口——待会儿大概要说很多话,润润嗓子先。
茶杯放下的时候,杜宇辰已走到跟前,离她大概有三、四步远便停了下来,一脸嫌恶的冷冷道:“慕容洛妍,你跟夫人讲你忘记这三年的事情了,你又想做什么?”
洛妍坐在椅子上,一动也没动,扬起头来眯着眼睛沿着鼻梁上上下下的看了他半响,杜宇辰脸色更沉了,怒道:“我在问你话,你听不见么?”
洛妍似乎是看够了,垂下眼睛,淡淡的道:“忘记就是忘记了,大概是这次摔到了头吧,听太医说是离魂症,我能有什么意思?二爷的话我听不明白。”
杜宇辰冷笑道:“我劝你还是收起你的鬼把戏,这几年你出的花样还不够多么?夫人会相信你的鬼话,我却是不会的!”
洛妍心里大喜,面上却淡淡一笑:“二爷的意思是,夫人不如你聪明?”
杜宇辰语气一结,顿了顿才道:“你胡说什么?夫人是心善!”
洛妍点点头:“明白了,原来二爷的意思是你比夫人恶毒。”
杜宇辰脸色涨红,忍不住指着洛妍骂道:“你这个牙尖嘴利的贱人。”
洛妍心中已大怒,面上却越发风轻云淡起来:“嗯,原来在二爷眼中,皇上赐婚给杜家的正妻是个贱人,皇上眼光果然好得紧,杜家门楣果然果然高贵得紧。”
杜宇辰张口结舌,红樱忙抢上一步赔笑道:“公主误会了,二爷只是一时失口,没那个意识。”
“那你说,二爷失口说什么了?我又误会什么了?”洛妍微笑着看着这个丫头,心道:“小丫头,若能被你掰过话来,我这几年当记者嘴皮子也就白练了!”
红樱一时语结,忙转过话头道:“夫人是担心公主身体,才让二爷来看您。”
洛妍眨了眨眼,奇道:“你是说,是夫人让二爷来骂我贱人的?”
红樱大惊,见杜宇辰脸又涨紫了,忙向他使了个眼色,又向洛妍赔笑道:“夫人怎么会有这个意思?二爷只是一时气急失口了而已,也绝没有藐视皇上的意思。”
洛妍点点头,长出了一口气:“喔,原来不是夫人的意思,而且二爷骂的是我,不是怪皇上没有眼光,对不对?”眼见杜宇辰和红樱的脸色都缓和了下来,她才不紧不慢道:“不过,我就糊涂了,姐姐不妨教教我,如果我这个正妻都是贱人,那这府里的侧室啊小妾啊又算什么?贱人里的贱人?她们生的孩子呢,贱人生的贱人?”——小样儿,我就不信气不疯你!
杜宇辰果然再也忍耐不住,破口大骂:“你才是贱人里的贱人!装傻充愣,满口胡话,给敏儿提鞋都不配,还正妻,我就算死也不会当你是我的正妻!不管你耍什么花招,你这辈子也休想我碰你一下!”
洛妍冷笑道:“这位姐姐,二爷的话你也听见了吧,我可误会什么了?”又冷冷看了杜宇辰一眼道:“二爷说得痛快,不过正妻不正妻的,这话跟我说却没用,不如跟你们大理的文帝万岁商量一下?你若觉得这样不敬,听说赐婚的时候文帝万岁也给过我一个什么封号,品级虽然不太高,但也是可以上题本的。不如我上个本,请皇上做主给我们和离了?只是要烦二爷转交一下,就不知二爷敢不敢帮这个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