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二。刚刚入夜,整个京城,尤其是紫禁城内外,已经变成了一片华灯辉映、宝烛氤氲、锦绮相错、笙歌互起的人间胜境。
在太和殿前,九层寿台高高搭起,每层上都有寿星妆扮的戏子或献仙桃,或持寿字,上演着各种吉祥喜庆的节目。寿台左右各搭彩棚、戏台,彩棚中是教坊乐人各持笙箫琴瑟乃至大鼓、箜篌演奏各色曲目,戏台上是歌舞百戏的表演。
而太和殿也已被各地献上的万寿锦绣、百寿屏风等装点一新。此时,以永年为中心,右边坐着宗室亲王、三省长官,左边则是各国来使,每人前面的案几上都放着各色精美食物,而文武百官及使者随从则坐在殿外的两廊之下,随着皇帝每次举杯,宗室百官随之进酒,而宫外的表演内容也为之一变。
耶律延寿坐在使团的第二张案几前,位于大理太子段誉的下首,心里颇有些不耐烦,大燕和大辽一样,也是马上得的天下,不知怎么地到中原来这么一呆,也变得和汉人般搞出这么多繁文缛节来。大燕的太子跟自己身边这个大理太子看起来一般的文弱,倒是对面那个兴王还有几分男子气概,眼光偶然一盛时,几乎有点父皇的威仪了——大燕的皇帝怎么会选了那个看起来就没有几两力气的皇子做太子?
眼见永年帝已经第五次举杯,耶律延寿也只能双手捧起酒杯做个意思,却听太和殿外琵琶声铮然响起,打扮古怪的滑稽艺人与上百个身着红色绸衣、手拿红色绸花的孩童欢呼雀跃着奔上了两边的戏台,载歌载舞,好不热闹——假如洛妍看见,一定会笑喷掉,这不是“少先队员手捧鲜花欢欣鼓舞跑入广场”的古代版么?
太和殿内外,宫女太监鱼贯而入,撤下案几上的白肉等菜肴,换上了各色的面点主食。耶律延寿吃了两个饺子,又吃了几口炒饭,一面百无聊赖的往外看着,一面却想起了今日上午看到那番阅兵。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今天在观礼台上的大多数人可能看见的只是七个配合严谨、步伐出奇一致的步兵千人方阵和两个挺齐整的骑兵方阵,但耶律延寿从小是马上长大的,立刻就看出,这七个步兵方阵绝对是千锤百炼的精锐之师,而那两个骑兵方阵,尤其是最后御林卫千骑营的重骑兵方阵,无论是马匹的素质还是骑兵的技术,已经远远超过了大辽父皇身边的亲兵——天知道大燕是怎么训练出这样一支骑兵的!
当那千匹身披铁甲的骏马冲过观礼台时,几乎有一种大地震颤、山河变色的气势。耶律延寿当时脸色就变了,他无法想像,什么样的士兵可以在这样的重骑兵冲锋前不会丢下兵器、转身就跑。至于冲在最前面的那个身影,他不会听错,就是那个曾令父皇蒙羞、大辽蒙羞的人!而在那一刻,他却突然失去了狠狠埋在心里三年了的打败他的信心。
想到郁闷处,耶律延寿仰头喝下了一大口酒,想他大辽当年驰骋中原,逼得石敬瑭自称“儿皇帝”的时候,是何等风光,如今竟落了个与大燕人签订城下之盟,年年进贡骏马以保边境的地步!
不知不觉间,皇帝的九盏酒已举毕,台上换成了相扑表演,这倒是耶律延寿爱看的,只是看不多时,只听大燕皇帝似乎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突然间大殿里一片死一般的寂静,耶律延寿意识到不对,抬头看时,只见对面的太子面无表情,邺王神情惊讶忧虑,而兴王却是扬眉一笑:“儿臣遵旨!”
段誉也同样惊讶的望着这一幕,刚才大燕皇帝的话他是听到了的,“峻儿,这次你回辽东收拾布置一下,过两个月,就回京城来吧!”
三年前因触怒皇帝被贬到辽东的兴王慕容峻,难道要正式回到大燕京城,回到大燕政治舞台的中心了?
………………
洛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初二的深夜。
按惯例,永年在太和殿起驾后,还要到乾清宫去接受后宫嫔妃、公主郡主们的朝拜献礼。洛妍的寿礼本来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结果慕容峻接过礼单看了一眼,却二话不说的划掉一半,又添上了一倍,如今就变成了从翡翠玉佛、万寿玉炉到白狐裘衣、紫貂皮帽,乃至寿字坐褥的一大套——最值钱的都是慕容峻出的。她心里还嘀咕是不是太过了些,今天一对比各宫的礼品,才发现正是不多不少刚刚合适的一份,心里对三哥的佩服又多了几分。
万寿节正日的后宫寿宴历来不过是走个过场,寿星永年皇帝已经忙死忙活了一整天,此时也没有那么大精神跟大小老婆儿媳女儿们交流思想情感了,不过是接受了大家的一番朝贺就罢。只是洛妍抬头看到他已经泛白的鬓角以及因为这两天的疲惫而越发明显的眼角皱纹,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一天前天师和心远交换的那个奇怪的眼神,心里一阵刺痛,几乎没掉下眼泪来。
永年虽然疲倦,眼光却依然敏锐,一眼便看见了跟在敬妃身后,呆呆抬头看着自己的洛妍,不由颇有些奇怪。洛妍对上他疑惑的目光,忙收拢心思笑了一笑,才叩头退下。
永年看着她的身影,脑中响起的却是一年多前她在宫里最后一次过年时,诚心诚意跟自己说的那句“祝父皇长命百岁”,心里微微一软,随即眼光又重新变得冷静肃然。
从玄武门乘车出来时,紫禁城周围依然是一片火树银花,洛妍想着这两天的事情,多少有点心神恍惚:心远同学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段誉会成为亡国之君?什么时候会成为亡国之君?是谁让这个斯文洒脱的谦谦君子成为亡国之君的?
可是天师谴责的目光似乎还在眼前,心远也自知失言般的紧紧闭上了嘴巴,让她一腔好奇心也没法子问下去,更让她无法释怀的,还是之前他们那个奇怪的眼神……难道说,父皇真的不会再有六十大寿了?那她和二哥三哥又会怎样?
而今夜她还注意到,太子妃显得分外的端庄安详——事实上,自从嘉福寺的那一次会面后,每次见到太子妃,她都显得更加沉稳,这种沉稳里有一种胸有成竹的危险意味。让她觉得水面下似乎有什么未知的东西在不断逼近,却找不到任何头绪。她记得最清楚的,是一位宫女快步走进来在太子妃耳边说了几句话后,宇文兰珠脸上突然绽开的那个灿烂笑容,以及侧头看向自己那笑盈盈的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直到下车时洛妍还颇有些心烦意乱,结果一下车听到的却是:“启禀公主,邺王殿下和兴王殿下,在外书房等您。”
又出什么事了?洛妍几乎是跳下车就跑,连青青、谷雨两个都差点被她甩下了,跑进外书房时,却见两个哥哥正坐在两把太师椅上,二哥眉头紧锁,三哥却是一脸的毫不在乎。看见洛妍跑了进来,两人却异口同声的道:“洛洛,你别着急。”
不着急,不着急你们两个闲得没事难道是来我这里吃夜宵的?洛妍肚子里暗道,不过一时气息太急却说不出话来,青青忙上来给她顺了顺气,洛妍才喘道:“出什么事了?”
“好事儿!”慕容峻笑嘻嘻的道,“父皇今天说了,让我回去收拾收拾,过两个月回京城来。”
洛妍忙道:“真的?”刚要高兴,突然心里一沉,“今天说的,私下说的还是怎么说的?”
慕容谦眼里流露出一丝欣慰,慢吞吞的开了口,“今天在太和殿上说的。”
洛妍心里震动,突然明白了宇文兰珠那一眼的含意:事情不对头,很不对头……三哥回京,她有什么好高兴的?难道是高兴这样一来,太子就更加离不开她?考虑到年前她的处境,这样理解当然也没错,但是她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三哥,你准备怎么办?”
“当然是回来,难道我还能抗旨?”慕容峻依然是一脸笑容,看起来精神焕发。
洛妍叹了口气,也是,父皇都发话了,他能怎么办?“按日程,你过两天就该回去了,路上千万小心点。”
慕容谦也点头,“从京城到关外都是龙武大营的地盘,他们的大帅是贺兰士宜,虽然不至于像京城西北的神威军那样直接是宇文家掌握的,也没有神威军那样的精锐骑兵,但这两年贺兰家与太子实在走得很近,你一定要当心。”
慕容峻哈哈大笑,“你们两个担心什么?难道贺兰老头还敢半路上截杀我?放心,莫说他没那个胆子,若是他敢来,我保证让他的龙武大营直接变成老鼠窝!”
洛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幸亏这是她亲哥,不然张狂成这样,换谁她都会很想直接抽他。慕容谦也叹了口气,三年没见,他的这个弟弟怎么越活越狂放了?难道是说,是自己真的老了?
说话间,突然有侍卫在门外禀报:“驸马回来了。”
三兄妹相视一眼,都有些奇怪,其实按说阅兵之后,澹台扬飞应该带兵回西山大营做解散前的休整,怎么会半夜三更的跑回公主府来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