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飞澜便被囚禁在养心殿中,君洌寒并未再出现在她面前,反倒是无忧天天跑来陪她。她想,胧月与沈浪的处境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不过,在君洌寒出征之前,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娘亲,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无忧的小手在她眼前晃动。
飞澜涣散的眸子,眸光一点点凝聚,温温一笑,回道,“我让你打听沈浪与胧月的状况,如何了?”
“他们被软禁在驿馆中,好吃好喝伺候着,除了失去自由,并未被为难。我已命人留意着,若有风吹草动,即刻会有人回报。我想,皇上目前不会对他们不利。”无忧端着茶杯,浅饮着杯中清茶。
“嗯。”飞澜点头。
“娘,那个胧月,她是大翰公主?”无忧随口又丢出一句。
飞澜震惊的看着他,神色突然变得复杂。
无忧云淡风轻的一笑,耸肩,“紧张什么,皇上并不知道此事。不过是我和她接触多了,发现大翰的侍卫对她都极是恭敬,即便是你,对她都是小心翼翼的,我便命人去查了下,轻而易举便知道大翰景帝的掌上明珠也叫胧月。”
飞澜有些无措又无奈的笑,无忧在宫中的时日并不多,却已经学会了攻心斗角。“嗯,她的确是大翰公主,所以,我才觉得此番边塞之事实在是蹊跷。胧月是大翰景帝唯一的女儿,又是他最爱的女人所出,景帝视她如命。只要胧月在圣朝境内,大翰绝不会兴兵。”
“最爱的女人生的孩子会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吗?”无忧双手托腮,忽然出声询问,一双晶亮的大眼满是疑惑,还隐隐的有一丝飞澜不懂的期待。
飞澜美眸轻颌,眸光再次涣散,弥漫着一层剔透的薄雾。“嗯,应该是吧,等你长大就会懂了。”她轻轻的回道。
无忧侧头看着她,嘟着嘴,一脸认真的又道,“我醒来的那日,那男人对我说,你是他最爱的女人,那我在他心中会不会也是不一样的存在?”
他的话,让飞澜哑口无言,她越发的茫然了。
“兵部已经在筹备粮草物资了,这场仗很快就会打起来,他御驾亲征时,真的会将你祭旗吗?娘,你打算什么时候对他说出实情?”无忧询问。
飞澜摇头,她并无这个打算。
“娘,万一他真的杀了你怎么办!”无忧有些心浮气躁。
“我担心的是,这场仗,只怕是一场阴谋。”飞澜眉心紧锁,她可以完全肯定,因为胧月的关系,大翰绝不可能出兵。那么,问题就处在那张边境的谍报上,还有满朝文武同时上奏,恳请御驾亲征,这是不是太奇怪了些,不管何时,朝堂上下的意见极少同意,尤其是战争这么大的事,一定是有主战派和主和派。这所有的一切都透着诡异。
能有这么大本事瞒天过海的人,究竟是谁呢?豫南王?还是……顾非凡?
“如果是阴谋,那么他们的目标是……皇上!”无忧大惊失色,忽而从椅子上站起。
“嗯。”飞澜凝重点头,“无忧,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他御驾亲征。”
飞澜话音刚落,无忧已经一溜烟的跑了出去,或许这就是血脉天性吧,无论口中如何不待见,心中却从未停止过牵挂。
无忧跑到养心殿的时候,意外的见到了皇贵妃瑜琳,她就跪在养心殿外,天空还飘着细雨,她从上到下都被淋湿了。
然后,徐福海撑着伞,匆匆从殿内走出来,将手中油纸伞撑在她头顶,苦口婆心道,“娘娘还在禁足,私自走出长乐宫是要受罚的,您这又是何苦呢。”
“徐总管,我知道皇上不想见我,可此事事关重大,我一定要见到皇上。”瑜琳苦苦哀求。
“王爷,我们要通报吗?”身旁侍从试探的问道。
无忧沉寂片刻,摇首,“算了,既然皇贵妃在此,本王也不必打扰了。”
本以为,瑜琳很快就会离开,而这个看似娇弱的女人,也不知哪儿来的毅力,竟真的在养心殿外跪了一日一夜,直到翌日上朝之时,她才见到君洌寒的面。
翌日清晨,已然雨霁天晴。君洌寒一身明黄,他的气度优雅与瑜琳一身湿漉漉的狼狈,恍若两个世界。
“洌寒,我就那么惹你生厌吗?你连见都不肯见我一面?”瑜琳眸中含泪,这一次,她并未示弱,反倒是骨子里透出一股倔强,也许,这才是真正的瑜琳公主。
君洌寒俊颜深冷,只淡漠的丢出一句,“皇祖母罚你禁足于长乐宫中,私自出宫要受杖责执行,这一次,朕不与你计较,你回去吧。”
“皇上!”瑜琳低吼一声,眸中尽是失望,她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起身,颤抖的站在他面前,伸出瘦弱的手臂,扯住他明黄的衣摆一角,“瑜琳甘愿受罚,只希望皇上听瑜琳一句。”
君洌寒淡漠,不回应,却也不曾拒绝。
“皇上万不能御驾亲征,瑜琳还在王府之时,曾偷听到宁王与顾相密谋,想利用战事,陷皇上与险境。宁王虽败,但顾相的势力却还在。大翰分明已经议和,为何会突起战事,难道皇上不觉得奇怪吗?这只怕是顾相的阴谋,皇上不能中计。”因为寒冷的缘故,瑜琳的声音一直在发颤,她的双唇冻得发紫了。
君洌寒的眸中闪过一抹微弱的怜悯,“你想对我说的就是这些吗?好,朕知道了。”他说罢,转身向殿外走去。
“洌寒,如果你执意出征,那就踏过瑜琳的尸体吧,既然我阻止不了你,就用我的血,为你染红前方的路。洌寒,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也许,我最错的就是爱上你。”瑜琳在他身后,绝望的哭喊。
他顿住脚步,回身来到她面前,无声的解下外袍披在她肩头,温声道,“回去吧,外面冷。”
瑜琳在侍女幼兰的搀扶下,一步三晃的回到长乐宫。
她坐在铜镜前,手中琉璃梳将凌乱的发一下下梳理的整齐,她的身上依然披着那件明黄的袍子,如同一种炫耀。
“娘娘这一步棋走的绝妙,皇上对娘娘看似冷漠,却显然余情未了。”幼兰将一支琉璃步摇插入她鬓发之间。瑜琳肌肤白皙如玉,映衬着碧绿色的琉璃步摇,极是清雅。
瑜琳放下手中梳子,接过幼兰递来的温茶,饮了口润喉。眸中流光盈盈而动。“皇上是藏情之人,本宫与他十几年的情意,不可能说散就散。慕容飞澜魂飞魄散,他气我,恼我,但那些终究会过去,只要本宫还活着,他终会响起本宫的好。”
“娘娘英明。”幼兰逢迎道。
“这茶的味道不错。”瑜琳将茶盏置于梳妆台上,温热的水汽倒映在铜镜之中,女子隐在雾气后的容颜变得恍惚。
幼兰低笑,“回禀娘娘,这是太后宫中的嬷嬷刚送来的,还有刚刚的这阵子亏欠的份利银子,内务府大太监刚刚也一并送了过来,那一副巴结的模样,奴婢看了都恶心。前些日子也不知是如何欺凌我们的,娘娘可千万不能轻易饶恕了他。”
瑜琳睫毛轻颤,眸光随意的散落,“这只是刚刚开始而已,今夜皇上留宿长乐宫,这事儿才算成。”
“慕容淑妃魂飞魄散,洛贵妃已死,夏嫔也不见得有多得宠,娘娘不必担心,皇上今夜一定会来的。”
瑜琳暗自点头,是啊,她究竟还在担心什么呢,这世上已再无慕容飞澜。君洌寒是她的,她才是那个陪他走到最后的女人。
“幼兰,你命人盯住养心殿,本宫担心皇上并未打消御驾亲征的念头。”瑜琳忧心道。
幼兰低低的一笑,无奈的摇头,“娘娘心中还是惦记着皇上,他那样对您,险些错手杀了您,可您对他的情意却从不曾改变,皇上若不珍惜娘娘的这一份心,奴婢都会替娘娘不值的。”
瑜琳苦笑,她爱了君洌寒十余年,他是她唯一深爱过的男人,在他将利剑刺向她的那一刻,她的确恨过,可是,她的恨,永远都抵不过对他的爱。
“倒也怪不得皇上,慕容飞澜曾为他出生入死,他对她终归有一份亏欠,本宫害的慕容飞澜魂飞魄散,皇上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也是情理之中。本宫不能怪他。”
“娘娘如此善解人意,这世上又有哪个男人能不爱呢。”
“贫嘴。”瑜琳温笑斥责。
然而,当夜,君洌寒并未去长乐宫,更准确的说,他根本没有踏入后宫之中。因为,瑜琳的提醒没有丝毫作用,君洌寒已经决定御驾亲征。不仅如此,豫南王力荐世子君墨舞为监军,负责押运粮草。
众所皆知,战争中,粮草无异于军队的命脉,君洌寒若顺从他们的心意,那么,无异于将自己的命交到了豫南王父子手中。
夜深沉,园中蝉鸣声叫的人心烦意乱。无忧阴沉着一张小脸,站在君洌寒身前。
“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回广阳殿歇息。”君洌寒温温一笑,手中的朱砂笔在奏折末端落下朱批。
无忧冷抿着唇角,手中突然压在他面前的奏折上。“真的要御驾亲征吗?”
“嗯。”君洌寒点头。“满朝文武上书力荐,朕若不出征,天下人会以为是朕胆小懦弱。”
“可这分明就是豫南王父子的阴谋,你只怕是有去无回。明知是陷阱,为何还要送死?”无忧蹙眉问道。
君洌寒笑,放下手中狼毫笔墨。“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很多时候,明知是错,同样不能逃避。”
“我不懂,我只是不想你死。”无忧执拗道。
君洌寒随手摊开奏折,无奈的牵起无忧肉肉的小手,“好了,朕的事,你不必操心。你该歇息了,朕陪你回广阳殿。”
广阳殿,宽大的龙榻之上,无忧平躺着,身上盖着明黄色锦被。君洌寒坐在榻边,手掌温柔的抚摸过他额头。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带着独属于父亲的温润祥和。
“真的不能不去吗?”无忧明知劝不动,却还是不死心的问道。
“朕自有朕的打算,乖,好好休息吧。”君洌寒俯身,在他额头上轻轻的落下一吻。“你身上的伤刚有起色,千万别沾水,无忧是男子汉,要好好照顾自己。只要保护好自己,才能承担天下的重任。”
他的话,无忧怎么听怎么都像在交代遗言。心里很不是滋味,酸酸的,还有些疼。
“睡吧,朕不打扰你。”君洌寒起身打算离开,而无忧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孩子快速的坐起身,小小的身体扑入他坚实的胸膛。一双小肩膀一耸一耸,君洌寒知道他在哭。
“怎么了?”君洌寒的手温柔的抚摸着孩子的头。
“答应我,你会平安归来。”无忧的声音中夹杂着哽咽。
“嗯。”君洌寒温笑点头。而无忧缠在他腰间的手臂却并未松开,反而越收越紧。他哭的很厉害,泪打湿了他胸口的锦衫。“我不想你死,我要你好好活着。其实,我不恨你了……爹。”
弱弱的一声低唤,却如同一记重锤落在君洌寒胸口,他高大的身体震撼的颤抖了下,他结实的双臂收紧,抱住怀中小小的孩子,激动的心情无法再用言语来形容。他以为,他一辈子都听不到无忧唤他一声‘爹’。
“无忧……”他声音微颤,这震撼来的太快太猛烈,一时间,他竟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他稍稍的松开手臂,低头看着哭花了一张小脸的无忧,“无忧,你刚刚叫朕什么?再叫一声好不哈?”
无忧抹了把脸上的泪,眼睛红红的,他有些扭捏的别开眼帘,带着哭腔呢喃了句,“你答应我不出征,我就叫给你听。”
“你是在威胁朕吗?”君洌寒低笑,手掌揉着无忧的小脑袋。“应该称‘父皇’才对。无人之时,你想叫爹爹也可以。”
无忧嘟着嘴巴,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睡吧,朕还要回养心殿批阅奏折,晚些时候再来陪你。”
“嗯。”无忧重重点头。
只是,君洌寒才刚离开,无忧便翻身而起,跳下床榻,披了外衣走出去。他的去处自然是养心殿偏殿,飞澜就被囚禁在此地。
“娘亲。”无忧嘟着小嘴巴扑入飞澜怀中,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一双漂亮的大眼哭的红红的。
飞澜轻拥着他,无奈轻叹,“他还是要御驾亲征吗?”
“嗯,无忧劝不动爹爹。”无忧奶声奶气的回道。
爹爹?飞澜听他如此称呼,心中是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竟是喜忧参半。无忧曾那样的奢望着父亲的爱,因为她的死,才让无忧有了恨意,如今,她回到无忧身旁,这孩子对君洌寒的怨恨自然也随风而散了。无忧的身上终究是流着那个男人的血,而血浓于水。
“无忧是不是很怕他死?”飞澜淡声询问,微凉的指轻轻的抚摸过无忧的眼睑。
“嗯。”无忧认真的点头,小手牵住飞澜的手掌,“娘亲,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才团聚,无忧不想他出事,娘,你原谅他好不好?”
飞澜无奈的轻笑,掐了掐他嫩嫩的脸蛋,“我与他之间,并非恨与不恨那样简单。你还小,还不懂。”
“我不想懂,我只知道他不能出征,我不要他死。娘,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可以劝动他,那么,那个人一定是你。”无忧的语调急切,扑通跪倒在飞澜面前,扯着她衣摆,“娘,无忧求求你,你去劝劝他好不好?他一定会听的。”
飞澜发呆的看着跪在脚下的无忧,一时间,心中百味陈杂,她养了六年的儿子,却为了那个男人跪在她面前,是啊,他终究是姓君的。“你起来吧。”她不温不火的说道。
“娘亲是答应无忧了吗?”无忧扬着头,一双大眼中擎着渴望的光亮。
“嗯。”飞澜点头,她还能拒绝吗?她的儿子不想那男人死,而她,也不想他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