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夫人错愕的看着她,片刻后又惬笑道,“孩儿今日怎么不嫌药苦了?往日喝一碗药,可要吃上一盘子的果脯呢。看来这太子殿下开的方子当真与众不同呢。”
飞澜自然听得出连夫人语气中暧昧的味道,她却依旧神情淡漠,并未多语。
而连夫人明显会错了意,微叹后,继续道,“娘亲知道孩儿不甘心,这一次你故意跳入护城河中,意图诬陷太子妃沈惠,本以为凭借太子对你的宠爱,这一次一定能扳倒沈惠。可为娘看太子殿下似乎没有要处置太子妃的意思,还险些搭上了你的小命。玉墨啊,为娘知道你一向心高气傲,但太子与太子妃自幼青梅竹马,这多少年的情分并非一朝一夕便能够摧毁了,孩儿就听为娘一句劝吧,这一次我们认栽,你也只能先屈就于太子侧妃之位……”
连夫人喋喋不休着,而飞澜唯一弄清的一句便是,连玉墨是有野心的,她故意陷害太子妃。古来富贵险中求,却不曾想当真赔上了性命。
“娘,我累了。”飞澜懒懒的出声,打断了连夫人的话。
“好,那你先休息,娘亲不叨扰你了。”连夫人笑着道,很明显,这个独女对连氏夫妻来说很重要,看得出是事事依从的。
“娘,让侍女准备一下,为我沐浴更衣。”这个连玉墨身上带着一股幽幽的奇香,好似花香,又似乎不是。虽然是极好闻,或者说极诱.人的,但飞澜一向不喜。
学士府的佣人手脚十分利落,很快便准备好浴桶和热水。飞澜脱衣如水,才发觉那股香气竟是从肌肤中散发出来,衣衫尽褪后,香味更为幽深,没想到,这世间竟还有身带奇香的女子,这连玉墨可谓是难得的尤物。
“小姐有心事吗?为何闷闷不乐?”贴身侍女一面向木桶中添水,一面关切询问。“小姐还在因为太子妃之事不悦吗?只怪小姐与太子殿下相遇太晚,否则,这太子妃之位也轮不到沈惠来做。”
“哦?你知道的倒是多呢,不如你来说说。”飞澜巧笑道。
从那侍女口中,飞澜得知,此处是与圣朝相邻的大翰皇朝,此地是大学士连安的府邸,而这连玉墨是胧月公主的伴读,与公主极为要好,她与太子君宁是在元宵灯会上一见钟情,在此之前,两人从未见过。
这连玉墨出身书香世家,知书达理,又生的极美,君宁血气方刚,擦出些火花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连玉墨有野心,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天下最有前途的男人,只可惜,当时的君宁已与沈将军之女沈惠成婚两年之久。她即便入门,也只能屈居侧妃之位。
沐浴之后,飞澜独自躺在床榻之上,竟久久不得入眠,在这个陌生的国度,拥有一个全新的身份,还是被太子相中的女人,她不知要如何才能顺利摆脱一切,重新回到属于她的位置上。是的,即便与圣朝相隔万里,她都要回到故乡,因为她的牵挂在那里,她的无忧在那里。
一夜未眠,只在天微亮的时候,才浑浑噩噩的陷入梦境,梦中竟都是君洌寒忧伤的脸,他一遍遍的低唤着她的名字,他痛苦的哀求她,不要将他忘记。
“洌寒,洌寒!”睡梦中,飞澜不安的挣扎,口中不停的低喃着一个名字,然后忽然惊醒,额头上都是一层湿汗。她手掌紧握住心口,急促的喘息。
“玉墨,你怎么了?是不是做恶梦了?”胧月不知何时来到她闺房,双手托腮坐在榻边,一脸不解的看着她。
“嗯。”飞澜淡应一声。
“我刚刚听到你在喊一个人的名字,好像叫什么寒的。”胧月嘀咕道。
“公主听错了。”飞澜避重就轻,并未过多解释。“公主这么早前来,可是有事?”
胧月重重点头,嬉笑道,“玉墨,你身体已无大碍了吧,那就随我入宫一趟,惠儿姐姐要见你。”
飞澜沉默,微锁眉心,她对这位太子妃沈惠并不了解,无法分辨这究竟是不是一场鸿门宴。
“哎呀,你不用怕的,她其实是很好的人,不会伤害你。冤家以解不宜结吗,那日护城河上肯定是一场误会,要说清楚才是。何况,你日后是要嫁入东宫太子府的,等你做了我的小嫂嫂,还不是要与惠儿姐共侍一夫,你们相处的日子可长着呢。”胧月连托带扯,硬是将她推上了入宫的马车。
飞澜静坐在一侧,敛眸不语,目前的处境才是最让她头疼的问题,她究竟要如何才能摆脱这个身份,摆脱太子君宁?皇家抢亲,只需一道圣旨,不从便是欺君,可由不得你说半个不字。
马车在东宫太子府前缓缓停了下来,时间选的很好,这个时辰,君宁正在上朝。
偏殿之中,飞澜终于见到了这位传闻中的太子妃沈惠,称不得闭月羞花,却独有一种温柔的风韵,倒是宜室宜家。娶到这样的女子,可谓百世修来的福分,只可惜,男人的野心让他们永不知足。
“参加太子妃娘娘。”飞澜微微俯身一拜。
“连小姐不必多礼,坐吧。”沈惠一拂云袖,唇角笑意浅浅,眸中那一抹忧伤憔悴是如何都隐藏不住的。成婚两年,夫君便要纳妾,无论里子面子,自然都挂不住。再豁达的女子又如何,只要动了心动了情,便是不可能无动于衷的。
“胧月,本宫有几句话要与连小姐说,让薛姑姑陪你到园中玩儿一会儿吧,小厨房做了你喜欢的糕饼。”沈惠出声道,显然是要支开胧月。
胧月公主不仅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稳坐在飞澜身旁,嬉笑道,“我才不要走呢,万一你欺负玉墨怎么办。”
飞澜一笑,听闻这位胧月公主是帝王的掌上明珠,只怕是被保护的太好,竟没有半分心机。
沈惠摇头失笑,又道,“估摸着过一会儿沈浪也该来了,你真的不走?”
胧月刚饮下的一口茶水竟如数喷了出来,一边猛烈的咳着,一边放下茶盏便向外跑,飞澜狐疑的看着她逃窜的背影,真不知这位沈浪是何许人也,竟让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胧月公主避之唯恐不及。
沈惠遣退殿内众人,才缓缓开口,“连玉墨,本宫今日也不想与你绕弯子了,只要有本宫一日,你便休想入住东宫。本宫并非无容人之量,但你不行。”
飞澜不语,唇角笑意轻浅。这沈惠也还算是个明白人,若是曾经的连玉墨,只怕要搅得这太子府天翻地覆了。
“娘娘找臣女前来,只为告知此事吗?那臣女知晓,便不打扰太子妃娘娘,告退。”飞澜起身,温温一拜。
她不冷不热的态度让沈惠微怒,手掌带了些力道的拍在一旁桌案之上,低斥道,“连玉墨,你放肆。”
飞澜面色温然,无一丝畏惧之色,反而低笑道,“不知臣女做错何事,还望太子妃赐教。”
“你诬陷本宫的帐,本宫早晚会与你算清,你这般心机深沉的女子,根本不配留在太子身边。”
飞澜失笑,回道,“这些话娘娘应该去说给太子听。”
沈惠面色冷了几分,自从连玉墨出事之后,她与君宁一直在冷战,她知道君宁是想要她先低头,可是她没有错,为何要忍气吞声。她可以不做这个太子妃,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人能颠倒是非。
“连玉墨,你也不必得意,太子不过是一时迷恋你的美色,本宫与太子自幼青梅竹马,本宫了解他。”
飞澜明眸幽幽闪闪,那一弯深邃,让人辨不出情绪。曾经,她也以为自己是了解君洌寒的,然而当瑜琳出现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在顷刻间崩塌,改变了原来的模样。
见她沉思不语,沈惠只以为这个心机深沉的女子又想耍什么把戏,于是又道,“本宫给你一次机会,将落水只是原原本本说与太子听,只要你肯说实话,本宫便不予追究。”
飞澜摇头失笑,不知是她将此事想的太深,还是沈惠看的太浅,她虽与君宁自幼一起长大,却终究是不了解男人的。飞澜想,她的输,就输在无怨尤。而瑜琳的胜,就胜在以退为进。男人想要的是柔弱的女子,以此来满足他们强者的姿态。
“怎么不愿?”沈惠见她不语,多少有些不悦。她堂堂太子妃,竟被华丽丽的无视了。
飞澜笑,三分嘲弄,七分无奈,温声开口回道,“太子妃娘娘想要臣女与太子解释什么呢?是说臣女自己不小心失足落水,还是说,臣女是自己跳下去的,目的就是为了诬陷娘娘?”
“这……”沈惠犹豫。
飞澜温笑,又道,“无论我现在说什么,太子都会以为臣女通晓事理,在故意为娘娘遮掩,而娘娘却是一直胡搅蛮缠,如此做不仅对娘娘无益,反而会弄巧成拙。如此,娘娘还要臣女去和太子解释吗?”
沈惠清眸低敛了,若有所思,片刻后才哼笑道,“你果然精明,倒是本宫小瞧了你。但本宫不相信你有这么好心会替本宫着想。”
“娘娘相不相信并不重要,清者自清,臣女无须解释。”
“好一句清者自清。”殿门处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君宁一身杏黄蟒袍,大步而入。
沈惠面色苍白几分,指尖深陷入掌心皮肉,她下意识的以为又是连玉墨耍的把戏,而飞澜更是百口莫辩了。
“臣妾参见太子殿下。”沈惠俯身施礼,礼数周全,却神情冷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变得如此陌生了?哦,是从他对她说要迎娶连玉墨的那一刻开始吧,那日的情形,历历在目,如同刻在心上。
那日她身子不适留在宫中,他从元宵灯会上回来,神采飞扬的对她说,“惠儿,我遇见了一个女子,她美得像天上的月亮,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子,博览群书,通晓古今,好像世上没有她不懂的东西。”
的确,一个大学士之女,自然饱览诗书,玉墨又是连安独女,自幼被悉心栽培,至于那一场相遇,是巧合还是刻意安排,更是没人知道。
沈惠当时都懵了,她从未想过,在他们之间还会有第三人,他们自幼一起长大,她习惯了黏着他,缠着他,她以为这样就可以一生了。可是,她却忘记了景帝可以为沈贵妃肃清六宫,但君宁却不一定要效仿他的父皇。有朝一日,他坐拥天下,他还会有很多很多女人的。
君宁负手而立在殿中央,却对沈惠视而不见,他的目光萦绕在飞澜身上,温声询问道,“你没事吧?”
这话虽是询问飞澜,却明显是在责问沈惠,责问她以太子妃自尊恃强凌弱。
“臣女很好,多谢太子惦念。太子妃的茶很香甜呢。”飞澜低眸浅笑,唇角却是一抹嘲弄的笑。这夫妻二人明显是在置气,若无情,又何须怨恨。他们都没错,但他们也都错了。
“东宫烦闷,本王陪你去御花园转转吧。”君宁牵起飞澜的手,不由分说便向殿外而去。
沈惠站在原地,一张小脸惨白,没有丝毫血色。双眸擎泪,是无助,是绝望,难道这就是她想要的结局吗?不,一切都不该是这样。
出嫁前,娘亲说:惠儿,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嫁给未来的帝王,并非是一件好事。并非所有的人都有皇上的魄力,一生只拥有一个女子。
她当时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想着能与心爱的男人双宿双飞,婚后,他们也的确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然而,这一切在连玉墨出现后,都变了模样。不,即便没有连玉墨,也会有别的女人。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的,她不后悔,她也不能后悔,她可以容忍他爱别的女人,可是,为什么他们十几年的情分,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这一次,他真的伤了她。
……
而另一面,君宁牵着飞澜走入御花园中,她绣眉紧拧着,不着痕迹的脱开他的手。“太子殿下,臣女突感身子不适,不知太子殿下可否送臣女出宫?”
君宁的目光幽幽扫过她,略带玩味的一笑,“身子不适吗?那本王带你去瞧瞧御医吧。”
“不必……”飞澜话音未落,人已被君宁打横抱起。她下意识的想要施展武功挣脱,却又生生的忍住了。只是眉心蹙的更紧,清冷开口。
“太子殿下可知那女授受不亲?”
“是吗?那本王娶了你便是。”君宁眸中玩味更甚,笑靥依旧。
飞澜收敛起所有的笑,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声音极淡,却是丝毫不容人忽略半分。“太子殿下当知女子的名节有多重要,所以,请您自重。”
君宁下意识的顿住脚步,他看着怀中女子,总觉得她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但具体是什么,他不说不出,因为,他们本不太熟。
君宁很自然的放下她,温笑,“连大学士倒是养了个好女儿,很懂得进退得失。”
“多谢太子殿下夸赞,臣女愧不敢当。”飞澜盈盈一拜,无波无澜。她明白君宁的话是弦外有音,她不在他面前搬动是非,似乎很得他的心思。可是,这对于飞澜来说并非是什么好事,她现在要做的是想尽一切办法甩掉他。
“陪本王到莲池旁坐坐吧。”君宁温和的笑,谦谦君子之风,伸手比了一个请的姿态。
飞澜皮笑肉不笑,只能跟随而去,她走的极慢,正想着如何脱身,却听得不远处传来匆慌的脚步声,小太监尖细的声音高喊着,“太子殿下,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慌慌张张。”君宁冷声训斥了句。
小太监扑通跪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道,“太子妃娘娘,她,她……”
“她又耍什么把戏?”君宁的语气多了几分不耐。
“娘娘她在宫中悬梁自尽了。”小太监喘着粗气,终于将一句话说了完整。
“什么!”君宁大惊失色,几乎不假思索的飞奔了出去,那速度堪比闪电还快。
飞澜看着他的身影在眸中化成渺小的一点,唇角扬起一抹讥讽的笑,呵,又是一个想要双全的男人,可是,在这个世界上,鱼和熊掌并不能兼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