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君洌寒正在上朝,大殿之内空荡荡的,只有龙鸣剑安静的陈放在桌案之上。
风清扬大步走过去,用力一扯,宝剑出鞘,发出嗡嗡的龙鸣之声。他手握宝剑,目光环绕在大殿之内,“飞澜,我知道你在,我知道你一定在!”
他嘶喊着飞澜的名字,然后,身体瘫软的跪坐在地上,泪再次涌了出来,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飞澜,告诉我,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很痛?是不是很怕?是我无能,不能将你救活,否则,也不会让你受这么多苦,飞澜,我没用,我没用……”他说着,手掌用力抽在自己的脸上,并且,一下比一下更用力,唇角留下一缕鲜红的血丝。
然而,此时他的面前,渐渐的凝聚了一滩水迹,并且,水滴渐渐的演变成字体的形状:不是你的错,是命。
风清扬错愕的仰头,可是他眼前只有透明的空气,他看不到她。风清扬缓缓伸出手臂,触摸到的同样是冰冷的空气。“飞澜,飞澜,我,我想你。”
地上的水迹再次演变,是她在说:飞澜也思念你,好好活着。
“嗯。”风清扬重重点头,“飞澜,你也会活过来,皇上一定会让你重生的。”
这一次,地上的水迹没有变化,反而渐渐消散。他握在手中的龙鸣剑,剑身闪过一抹幽光,飞澜的魂魄已经回到了宝剑中。因为,君洌寒马上就下朝了。
风清扬将龙鸣剑恢复原位,躬身站在一侧,等候着君洌寒下朝归来。
他们在玉阳国境内的确发现了前朝遗孤的行踪,只是,前朝皇嗣只育有一女,年芳十八,如今是玉阳王最心爱的姬妾,他们已经派出时辰多次交涉,玉阳王依旧不肯交出爱妾,为今之计,只能攻城抢夺了。
君洌寒回到养心殿时,身后还跟随着刘锦,两人面色皆不太好看,想必也是为了此事。
君洌寒明黄云袖一拂,在龙椅上做了下来,冷声吩咐道,“飞鸽传书给边境守将卫让,让他今夜集结兵马,朕要亲征玉阳。”
“微臣遵旨。”刘锦一拱手,缓步退了下去。
君洌寒的深邃的眸光落在龙鸣剑上,手掌轻抚过剑身,又对一旁风清扬道,“朕离开这些时日,你替朕保管好龙鸣剑。朕不想带飞澜上战场,不愿她的身上再沾染半分血腥。”
风清扬屈膝拱手,接过他递来的宝剑,“微臣遵旨,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
时间距离君洌寒出征还有半日的光景。
夜幕,永寿宫,正殿之中。
庄氏坐在主位之上,愁眉不展。
琳琅跪在她脚下,如同以往一般为她垂着膝盖。琳琅不算聪明的女子,却也还没傻到底,她这个惜嫔并不受宠,她又是宫女出身,地位低贱,庄氏对于她来说无疑是最好的靠山,而这么多年来,庄氏也习惯了她的伺候,两人也便各取所需了。
“太皇太后有心事?”琳琅温声询问。
庄氏一叹,手掌拖着额头,“皇上明日就要出征了,内乱刚刚结束,又要兴起战争,只怕要动摇国本啊。皇上是越发不让人省心了,就为了一个女人挑起战火!”
“为了女人?”琳琅不解询问。
庄氏冷哼,“还不是为了慕容飞澜那个女人。”
琳琅更是一头雾水,又道,“淑妃不是已经死在封地了吗?太皇太后莫不是糊涂了?”
“哀家没糊涂,糊涂的是皇上,宁愿为了美人而舍弃江山,玉阳虽是小国,想要攻克也并非朝夕之事,这劳民伤财且不说,皇上御驾亲征,若真有个闪失,还不得天下大乱。”庄氏无奈的摇头。
别人或许不知,但庄氏扶持三朝,自然知晓天香豆蔻逆天改命之说,皇帝没有为淑妃下葬,女官验尸后,尸体也不知所踪,她心中便已有数,后来,一个接着一个的女孩被送入宫中,而后,又变成一具具尸体抬出去,她就更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只要不太离谱,庄氏便也纵容着他胡闹,而如今却要兴兵征战,庄氏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理了。只是,庄氏老奸巨猾,自然不能自己动手,一来损伤祖孙之间的感情,二来,保不准皇上会迁怒她母族。所以,最明智的便是找个替死鬼。
她安插在养心殿中的眼线回禀,皇帝近日对龙鸣剑极为珍视,甚至睡觉时都拥剑在怀,庄氏几乎可以肯定,慕容飞澜的魂魄一定就藏在剑中,龙鸣剑是上古神器,也只有它能锁住孤魂。
琳琅递上一杯温热的清茶,柔声道,“太皇太后喝口茶吧,入春以后天干气躁,别伤了脾胃。”
“还是你最贴心。”庄氏温和的一笑,接过手中杯盏抿了口茶。
“孝敬太皇太后是臣妾分内之事。”琳琅含笑回道。
庄氏点了点头,又道,“哀家倒是有一件事要你来办。”她说罢,将一道明黄符咒递到她掌心间。
“这是……”琳琅不解。
“你不必多问,只需按着哀家的吩咐办便是。将这张符交给皇贵妃瑜琳,告诉她,慕容飞澜的魂魄就锁在龙鸣剑中,若不想她重生,只要将这道符咒贴在龙鸣剑上,她自然会魂飞魄散。”庄氏平淡说道。
“当真有此事?”琳琅惊愕道。
庄氏点了点头。
琳琅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眸子,缓缓才恢复平静,颤声回道,“倒也不必烦劳皇贵妃,琳琅便可完成。”
庄氏失笑,道,“你?除非你是不想要你的小命了,你想想,若慕容飞澜魂飞魄散,皇上会放过你吗?倒是瑜琳,皇上毕竟亏欠她,不会将她如何。”
“可是,皇贵妃未必会听从琳琅摆布啊。”琳琅又道。
庄氏浅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她会的,女人的嫉妒往往会让一个人失去理智。”
琳琅小心翼翼的收起那道符咒,便向长乐宫中走去,君洌寒明日便要出征了,时间紧迫。
长乐宫再无往日的荣耀,皇贵妃瑜琳这个后宫最尊贵的女人已然是有名无实的。
琳琅在侍女的引领下进入内殿,彼端,瑜琳靠坐在软榻之上,大病初愈,面容十分憔悴。
“臣妾参见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琳琅倒还算恭敬的屈膝跪拜。
“起身吧,本宫这长乐宫许久不曾有客到访了,惜嫔只怕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瑜琳轻哼开口。
琳琅不语,眸光却扫了眼殿内众人。
瑜琳会意,摆手示意殿内众人退下。转眼间,殿内宫女太监走了个干净。
“现在可以说了吧。”瑜琳询问,语气中多少有几分不耐。
琳琅一笑,从衣袖中取出那张明黄的符咒,平放在瑜琳身旁的桌案之上,而后道,“琳琅听闻圣朝帝王历代相传一颗天香豆蔻,可以逆天改命,锁住人的魂魄。”
“那又如何,与本宫何干?”瑜琳不冷不热的说道,显然对这些故事并不感兴趣。
“娘娘或许不知,皇上便用这颗天香豆蔻将慕容淑妃的魂魄锁在了龙鸣剑中,皇上此番出征玉阳,便是要为淑妃寻找一具何时的躯体,让淑妃重生。”琳琅继续解释。
“什么?”瑜琳果真有些坐不住了。
琳琅低笑,声音不急不缓,“琳琅绝非虚言,娘娘面前的符咒,只要将它贴在龙鸣剑上,便可让淑妃魂飞魄散。”
瑜琳蹙眉沉思,片刻后,又问,“本宫凭什么信你?”
“信与不信都在娘娘一念之间,只不过娘娘要想清楚,若淑妃复生,这后宫之中只怕再无娘娘立足之地了。”琳琅巧笑回道。
“你有这么好心?你为什么要帮本宫?”瑜琳尖声问道。将符咒贴在龙鸣剑上,不过举手之劳,琳琅大可以自己动手。
琳琅微微俯身,回道,“琳琅不过一介宫女出身,不敢争夺圣宠,只求在宫中安身立命。琳琅不过想借此卖娘娘一个人情而已,若娘娘不信,便当今日琳琅不曾来过吧。淑妃重生与否,对琳琅可并无损失。”她话落后,又是一拜,“臣妾不打扰娘娘休息,先行告退。”
琳琅走后,瑜琳拿起桌面上的那张符咒,端详半响,还是吩咐幼兰去探听龙鸣剑下落。无论琳琅的消息是真是假,她都要一试,若是假的,她并无损失,若是真的,她正好彻底除掉慕容飞澜这个祸害,她是不可能让飞澜重生,继续与她争宠的。
多方打探,才探出龙鸣剑在风清扬手中。瑜琳吩咐幼兰将风清扬引开,独自一人走进了他的房间。
风清扬的房间简单而整洁,桌案上放着那柄龙鸣剑,在昏黄的烛火映照下,散发着冷冷的光。瑜琳觉得明晃的剑光格外渗人,她环顾四周,屋内只有她和身后的倒影,死一般沉寂,连呼吸声都听得格外清晰,自然,她是看不到飞澜的魂魄此时就站在暗影之中,静静的看着她。
瑜琳在龙鸣剑前停住脚步,掌心间紧握着那张明黄的符咒,不知为何,她竟莫名的紧张,手心都沁出了一层冷汗。她伸出的手臂一直不停的颤抖。
暗影之中,飞澜看到瑜琳手中明黄的符咒,顿时大惊失色,那张符咒,足以让她魂飞魄散。她无助的摇头,飞身来到瑜琳身边,可是她却无力阻止。她无法想象,一个女人的嫉妒心怎么会如此可怕,她已经是一缕幽魂了,她只是想静静的守着心爱的男人与儿子,除此再无奢求,为什么瑜琳还是不肯放过她。
瑜琳一咬牙,将掌心间的符咒贴在了剑身之上,顿时,白光乍现,龙鸣剑在桌案上不停的震动着,发出强烈的嘶鸣声。白光点亮之处,瑜琳看到了慕容飞澜的魂魄,她滚倒在地上痛哭的挣扎。
瑜琳惊叫一声,吓得连连后退,双手紧捂住唇片,惊恐的瞪大了双眼。她知道自己见到的真的是鬼。
这么大的声响,引来了众人。君洌寒破门而入,身后跟随着徐福海、风清扬和御林军。
“澜儿!”君洌寒一声怒吼,他快步来到她身旁,可是,他根本触碰不到她,他只能站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飞澜痛苦的挣扎。
他一把扯下龙鸣剑上刺眼的符咒,用力丢在瑜琳身上。“你做了什么?你究竟做了什么!”
“我,我不是故意的,皇上……”瑜琳话音未落,盛怒之中,君洌寒扬手给了她一巴掌。
那力道不轻,瑜琳身体径直摔倒了下去,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啊!”
“不好,是夺魂符,娘娘只怕要魂飞魄散了。”徐福海惊声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君洌寒高大的身体站在屋中央,手中紧握龙鸣宝剑,双眼血红。他一步步走向瑜琳,剑刃指向她咽喉。而瑜琳在地上攀爬,一步步后退,大眼中盛满了惊恐,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君洌寒,如同狂妄嗜血的猛兽。
“不,不要,别杀我,洌寒……”瑜琳颤声哭泣。
“瑜琳,朕对你一次次纵容,却不想酿成今日大祸,朕不能再留你了。”他疼痛的闭上双眼,却将手中宝剑刺了下去。
然,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低怒的声音响起,“住手!”下一刻,君洌寒手中的剑被一股力道弹开,偏了角度,刺在了瑜琳脸颊旁,在她精致完美的脸上划开寸许的伤口。
“啊!”瑜琳尖叫一声,险些昏厥过去。
只见,太皇太后庄氏在大太监的搀扶下走进来,而刚刚出手的,便是他身边的这位大太监,当真是深藏不露。
“孙儿参见皇祖母。”君洌寒象征性的一拜。
庄氏冷扫了眼他手中冰冷的剑锋,轻哼道,“这皇贵妃可是皇上册封的,如今皇上要手刃皇贵妃,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君洌寒冷峻不语,手中宝剑握的死紧,手臂竟在轻微的颤抖。只听庄氏又道,“来人,将皇贵妃带下去吧,再让御医给她瞧瞧,别真的给吓傻了。”
“奴婢遵旨。”两个侍女走上来,连托带扯的将瑜琳搀扶了下去。
庄氏扫了眼窗外天色,轻叹后,又道,“中了夺魂符,天亮之后就会魂飞魄散。皇上好好与淑妃告个别吧。”
她说罢,摆手示意殿内众人纷纷退了出去。
狭小的屋内,气氛静谧的可怕。咣当一声,宝剑落地,君洌寒高大的身体跌跪在地,如同轰然倾塌的高楼。彼端,飞澜的魂魄缩成一团,窝在阴暗的角落之中,那一片晃动的光影若隐若现,逐渐的变弱。
君洌寒压低了头,周身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霸气,“澜儿,朕是不是很没用?”他低哑的开口,唇角含着一抹嘲讽的苦笑。明明前一刻还抱着莫大的希望,他以为只要攻陷了玉阳,就可以让飞澜重生,他以为他们还有漫长的一生时间相守,然而,不过是转念之间,希望破灭,一辈子变为了短短的一个夜晚。
角落中,飞澜微抬起眼帘,她静静的看着他,连笑动变得那样无力。也许,庄氏说的是对的,皇贵妃是他册封的皇贵妃,也是他的皇贵妃想要她魂飞魄散,一直以来,她不想去恨,不想去怨,为了面前的这个男人,她无底线的一次又一次退让,到头来换来的却是魂飞魄散的结局。
这就是命吗?可是为什么,她不想再认命了,她想看着无忧长大,哪怕是让她的魂魄守护在他身边也好,然而,即便是如此渺小的愿望,如今都成了奢望。
她唇片微弱的颤动,当然,她发不出声音,但君洌寒却读懂了她想说的话。飞澜说:我恨你,从这一刻开始。
他跪在她身前,伸出的手臂僵在半空中,他依然无法触碰到她,并且,在天亮之后,他连再看她一眼都成了奢求。
他突然想起她曾说过的话:天上人间,有你有我。然而,无论上天入地,他们将永生不得相见。这世间,再无慕容飞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