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御医,大事不好,皇上要用天香豆蔻为淑妃逆天改命,这当如何是好啊!”徐福海急的身体发颤。
“什么?”风清扬亦是大惊,匆忙向养心殿奔去。
天香豆蔻是世间至宝,当年祖皇不知从何处求得这一颗,传到君洌寒手中,已经是三世。天香豆蔻对练武之人,可使内功大增,对奄奄一息之人,可为其续命,但对于已逝之人,可以将魂魄锁在尸身之内,而如此,便违反了天道法则,逆天而行,必招天谴。所以,自古以来,从未有人敢轻易尝试。
而如今,君洌寒为了飞澜,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
风清扬冲入养心殿时,空旷的大殿内死一般沉寂,气氛静谧的让人几乎窒息。所有侍女太监都被驱赶,偌大的宫殿内只有两人,不,确切的说是一人一尸。
飞澜仍然安静的躺在龙床中,被一片明黄包围着。而君洌寒守候在她身边,掌心将拖着一颗闪着七彩光芒的明珠,那便是天香豆蔻。飞澜雪白的面颊被笼罩在七彩光芒之内,绝世的瑰丽中,又有中说不出的鬼魅。
“微臣风清扬叩见皇上,还望皇上三思而后行。”风清扬屈膝跪在君洌寒脚下。
君洌寒幽深的凤眸微眯,清冷的眸光迟缓的落在他身上,轻笑道,“你也是来阻止朕的吗?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朕已说过,谁敢再阻止朕,视同谋逆,立即处决。”
风清扬淡笑拱手,“微臣不怕死。”
殿内又是短暂的沉默,君洌寒收紧手掌,将那颗稀世的天香豆蔻紧握在掌心间,这是飞澜唯一的希望。他唇角一抹微嘲的笑,又道,“你不是很爱她吗?朕要救她,你为何还要来阻止?”
风清扬沉重的摇头,“即便有天香豆蔻,皇上也救不了她。人死不能复生,这是自然之法,容不得凡人违逆,否则必招天谴。”
“若上天要惩罚,那便冲着朕来,只要他将朕的澜儿还回来。”君洌寒苦笑道。
“可淑妃从百丈高城坠落,体内脏器早已被摔裂,这句身体已经损毁,娘娘的魂魄根本无法寄居。”风清扬又道。
君洌寒淡笑,手腕翻转,掌间已多了一把明黄宝剑,那便是神剑龙鸣。风清扬的顾虑,君洌寒自然也想得到,飞澜的身体已容不下她的魂魄,而龙鸣剑乃天上玄铁所铸,在冰雪之中埋葬千年,集天地日月之精华,足以承载一个孤魂。
“朕会将她的魂魄锁在龙鸣剑中,待寻找到合适的躯体,飞澜便可以还阳。”
“皇上……”风清扬再次开口,却被君洌寒冷声打断。
“朕意已绝,多说无益。”他说罢,用龙鸣剑划开腕间皮肉,将鲜血滴在天香豆蔻之上,如此,他便可以看到飞澜的魂魄。而后,他将天香豆蔻放在送入飞澜口中。
天香豆蔻在她身体中有所反应,尸身闪烁出七彩霞光,并在霞光之中,一寸寸消失。而君洌寒手中的龙鸣剑却忽然将嗡嗡作响,白光乍现。宝剑脱离他手掌,缓缓飞起,在白光之中,逐渐出现女子若隐若现的影像。
她一袭白色纱衣,长发如水般倾泻在腰间,如玉双足踩在剑刃之上,容颜绝丽清冷,她静静凝望着他,眸中竟无一丝温度。
“澜儿!”君洌寒沙哑低唤,颤抖的伸出手臂想要触碰她的身体,然而,当指尖刚刚沾染上她一片衣角,她便如水中倒影般,影像开始晃动模糊,她在对着他笑,笑靥嘲弄,也凄凉。
而风清扬僵硬的跪在地上,沉默无语。他想,此刻的君洌寒一定是见到了飞澜的。他躬身退出,不忍打破。此时的飞澜,对于君洌寒来说,无异是南柯一梦,见得到,却触碰不到,只会更痛而已。
*
君洌寒开始尝试各种方法让飞澜重生,他寻找与飞澜年龄、体态、容貌都极尽相似的女子,甚至倾全国之力,寻找与飞澜生辰相同之人,可是,都毫无作用,飞澜的魂魄无法与她们的躯体相溶。
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君洌寒开始变得焦虑,甚至暴躁,处事的手法也偏重了一些,满朝文武人人自危,生怕这场无名火烧到自己身上。
养心殿内,君洌寒疲惫的靠坐在软椅上,剑眉深锁。就在不久之前,尝试再一次失败了。闽江总督送来一个与飞澜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子,甚至连体态容貌都有几分相似,被巫师抽走了灵魂,留下一具鲜活的身体,只是,飞澜的魂魄却无法融入,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直到那具躯壳停住呼吸,再无法应用。
“皇上。”风清扬躬身而入,却看到桌案之上,毛笔自行飞起,在雪白宣纸上留下几个梅花小篆——第十二,足以。啪的一声,毛笔跌落在桌案上,他知道,一定是飞澜离开了。
没错,这已经是被送来的第十二具躯壳,她们被送来的时候,都是鲜活的生命,然后,在乾清宫中变成了僵硬的尸体,再被宫中的小太监拖出去焚烧。
主位上,君洌寒单手托腮,眸中尽是憔悴,而后,叹声低语,“怎么会这样呢?朕究竟错在哪里?”
风清扬沉默,这些日子,他们尝试了所有的方法,只除了一个,那便是血亲相溶。
君洌寒清冽的眸光从他身上扫过,嘲弄轻哼,很显然,他已猜透了风清扬的心思,亦或说,他们一拍即合。在无数次的失败之后,他们都想到了问题的关节所在,那便是血亲相溶,人的灵魂脱离了自己的躯体后,只能融入与自己有血缘的躯壳之中。
君洌寒唇角嘲弄的笑更深了,手臂一扬,啪的一声将一本文牒摔在桌案上,那是慕容一族的族谱,文牒上所有书写的名字,都已经在灭门那日成了刀下亡魂。呵,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当年,他下命血洗慕容氏满门,如今,他再也救不了她了。
“当年祖皇攻陷帝都,前朝皇帝亲手斩杀了所有皇嗣与嫔妃,可前朝皇帝风流好色,嫔妃无数,难道没有像兰芳公主一样,侥幸存活下来的人吗?”风清扬拱手道。
君洌寒摇头轻叹,“朕听闻兰芳公主是双生花,她的胞妹性情内敛,并不讨前朝皇帝的欢心,甚至极少有人知道她的存在。先祖破城之日,并没有找到她的尸体,她应该是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风清扬眼中燃起希望的曙光,急切道,“只要这位公主还活着,飞澜就有救了。”
君洌寒苦笑,褐眸仍是黯然无光,“即便她还活着,也已经年逾半百,飞澜的魂魄无法融入,除非,她有所出,还要是女儿,年龄还要与飞澜无太大悬殊。而这些,都不在我们掌控。”
“难道皇上要放弃吗?”风清扬问。
君洌寒沉默,随意摆了下手,示意他退下。
风清扬无奈,只得躬身退了出去。
偌大的宫殿,空空荡荡,冷风透窗而入,掀动窗前雪白幔帐,透出几分鬼魅。龙鸣剑安静的躺在桌案上,君洌寒修长如玉的指,轻轻抚摸过冰冷剑身。
“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已经死了十二个人,却还是无法让你复生。”他唇角一丝笑靥冷魅,眸光幽幽看向墙角的方向,飞澜的魂魄就停留在那里,她亦看着他,神情冷漠。她的手臂缓缓抬起,在雪白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些字迹:到此为止。
君洌寒冷哼,两指轻弹了下冰冷剑身,只见飞澜的魂魄忽然的晃动,半响后,才恢复了人形。
“无论死多少人,朕都在所不惜。澜儿,朕无法忍受你就在我面前,而我却无法触碰到你的温度,澜儿,相信朕,你会重新活过来。”他走过去,伸出的指就停留在飞澜身前半寸的地方,而他却不敢再去触碰,因为,面前的女子就如同海市蜃楼,随时都可能在他眼前消失。而他的痛,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她体会不到,灵魂是没有心的。
飞澜依旧是淡漠的,她唇角扬着浅浅的,极苦的笑,她缓缓伸出指尖,轻轻的触碰上他的指,而她同样触碰不到他,她的指在彼此肌肤相贴的瞬间,化为烟雾。她收回手,片刻后,指尖恢复了最初的形状。一双灵动的眸,幽幽凝望着他,似乎在告诉他,他的痛,她同样感同身受。
裙衫飘扬,她身形一转,化为一道白光,而后消失。放在桌案的龙鸣剑,发出嗡的一声嘶鸣。
“澜儿!”君洌寒低唤一声,伸出双臂想要拥抱住她,却只触碰到流逝的空气。他跌撞的坐回软榻,将龙鸣剑拥在怀中,如今,他只能通过冰冷的剑身去感触她的温度。他疲惫的合起双眼,拥剑而眠。
他希望,飞澜能入他的梦,在梦中能抚摸到她的脸,能触及她身体的温暖。
*
夜,静谧无声。
丞相府内,顾非凡喝的烂醉如泥,自从姜洲战报传来,慕容淑妃坠落高城,以身殉国,顾非凡便开始了整日饮酒作乐,不问世事的生活。伤痛悔恨足以将他层层淹没,当日是他亲手将飞澜交给了君灏南,若非他贪图权势,飞澜就不用死了。
一坛十年的女儿红,被他灌下了大半,啪的一声,顾非凡将酒坛重重摔在墙角,屋内弥漫着浓重的酒香气。他跌撞起身,摇晃着向屋外走去,在门口处,脚下一软,身体瘫软在门旁,他忽而大笑,笑声极为讽刺。“君洌寒,你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你凭什么做皇帝,你这个懦夫!”顾非凡一拳重重最大在门梁之上。
大笑之后,他伏在地上悲恸的哭,口中喃喃不停的喊着一个名字。“飞澜,飞澜……”
“相爷,您怎么了?”管家匆忙上前,将他从地上扶起。
顾非凡醉的不清,涣散的眸遥遥望着竹林的方向,然后,一把推开管家,“去,拿酒来,本相要喝酒,喝酒。”
“是,老奴这就去拿。”管家连连应着,丝毫不敢怠慢。
顾非凡跌跌撞撞的走向竹林的方向,他一路行来,春风穿透竹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声,现实与儿时的记忆重合,耳边似乎回响着飞澜天籁般的笑声,她穿梭在竹林将,欢快的喊着,“非凡哥哥,非凡哥哥我在这儿,你来抓我啊。”
他双手抱头,痛苦的蹙紧眉心,心中挣扎呐喊:飞澜,你回来好不好,如果没有了你,别说半壁江山,即便是坐拥天下,又有何意义!
他在竹林间的木屋前停住脚步,砰地一声撞开了木门。榻上无忧听见响动,利落翻身而起,当看清来人之时,唇角扬起浅笑,些微嘲弄,“表舅深更半夜饶人清梦,不知何故?”
顾非凡也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跌跌撞撞来到无忧面前,扑面而来浓重的酒气,无忧下意识的蹙眉。
顾非凡静静的凝视着他,眸光迷茫涣散,似乎要通过面前的这张脸去另一个人的音容笑貌。他下意识的伸出手掌,抚摸上无忧面颊,而孩子忽而侧头,躲开他的触碰,嬉笑说道,“舅舅喝醉了,我是男人,可不是你那些妩媚的姬妾。”
顾非凡依旧看着他,重重的叹息,“你真的不像她,一点都不像。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慕容飞澜,可惜,她死了。”
一个轻飘飘的死字,却轻而易举刺破了无忧耳膜,洞穿了他的心。无忧突然从榻上跳起来,整个人都惊呆了,“你,你说什么?谁死了?”
顾非凡狂笑,眼前却逐渐模糊,他伸出的手臂无法准确的触碰到无忧的脸。“你走吧,应该用不了多久,你娘亲就会被下葬了。再不离开,只怕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不,我不信,我娘不会死的!”无忧突然嘶吼一声,身子踉跄后退,撞上了身后墙壁,剧烈的疼痛由脊背蔓延到全身,痛的几乎窒息。“我娘亲不会死的,她说会永远陪着我。”
孩子一声声的嘶喊,刺痛了顾非凡耳膜,他痛苦的闭上双眼,一行清泪无声而落。他的手撑在额头,英俊的面容隐在阴暗之中。“你娘被宁王下了毒,宁王以她为质威胁皇上,皇上不肯就范,你娘亲被迫无奈,从百丈高城跳了下来,当场身亡。”
无忧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泪珠子一串串打落,他发狠的用手背抹掉脸颊的泪,颤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肯救我娘?他不爱我娘亲吗?”
“爱?”顾非凡冷笑,“后宫中那么多女人,你娘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他左拥右抱,难道每一个都要爱吗?!”
“他既然不爱我娘,为什么他们还要将我生下来,我不信,你说的话,我统统不信。”无忧撞开木门,哭着跑了出去。
在他身后,顾非凡冷漠的看着他的背影,眼角还有尚未干涸的泪,而眸中却一闪而过阴霾之色。当日,他冒险救下无忧,都是为了飞澜,而现在飞澜死了,继续困住无忧再也意义。并且,他要让无忧为飞澜报仇。父子相残的滋味,君洌寒应当好好尝尝了。
无忧跑出丞相府,一路畅通无阻,他徒步走了大半个夜晚,才回到将军府中,府门紧闭着,与他离开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他每靠近一步,心都加速的跳动,他多希望府门推开之后,就能看到娘亲故意板起的脸,低声训斥着他胡闹,他可以撒娇的扑入她怀中,她就会很无奈的抱住他,她的怀抱总是很温柔。
手掌砰砰砰的砸着府门,很快,里面就传来管家的声音。“来了来了。”
漆黑的大门缓缓开启,管家手中的灯笼照在无忧脸上,下一刻,便传来凄厉的喊叫声,“啊!闹鬼了,小公子的鬼魂回来了!”啪的一声,等候摔在地上,管家连滚带爬的跑回府中。
无忧呆愣了片刻,才想起自己在外人眼中早已是一个‘死人’了。他唇边含了苦笑,一步步走进去,一张小脸上写满疲惫,呼吸急促凌乱。
管家的喊叫声惊喜了府内众人,奴才们急匆匆的起身,将院中灯火统统点亮,而无忧就站在园中央,负手而立,眉头微蹙。
永河在侍女的搀扶下慌忙而来,在见到无忧时,震惊的后退了几步,“你,你究竟是人是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