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聘江山 > 第四十三章 年岁久全文阅读

太后听及此处,眼中亦不觉酸楚,纵然皇帝已然是万民中央天下之主,享着金尊玉贵,可终究也不过,是自己的儿子。想到此处,太后的声音也不觉柔和了许多,“母亲知道。”太后转过头,慈爱地看着皇帝,“可是深儿,恁的你再放不下金氏与淑妃,纵使你厌弃淑妃。可你,也绝计不能迁怒了樘儿去——你要知道,樘儿是你亲自立的太子,若你都厌弃了他,岂不是让天下人以为国储不稳么?你可曾想过,若樘儿真的有事,你该让谁当这太子?”

皇帝低头思忖着,眉头微微蹙起,展了一丝不安与不忍,太后见此,不觉是轻松地一笑,许久,方听得皇帝低沉着声音,“那祐杬呢?”

太后几是脱口而出,未有丝毫的迟疑,厉声,“不可,祐杬才多大?他能担起这江山的重任么?樘儿生母是土司贵女,且是有名的才女,况且樘儿现下为皇后膝下所养,又为长子,自然更是比其他皇子尊贵非凡的。”

皇帝叹息着,仍旧是需要依赖母亲的孩子样子,“可是母亲,儿子实在是……”

太后的声音立时威严庄重起来,“那你也得忍,是你对不住淑妃在先,哀家的樘儿,恁的如何也要正位东宫的。”

皇帝复又握紧了拳头,眼角眉梢多了愤怒与怨恨,连眼眶都急的发红起来,“儿子做不到,儿子做不到。”

太后轻轻抚着皇帝握紧的拳,使青筋舒展开,又轻抚展平了他的眉头,柔声劝慰着,“深儿,母亲知道你心里有怨,可再如何,你都是一个男人,你都是个父亲;就像英庙,当初他就是为了你,才身陷南宫那么多年,被景泰帝窃夺皇位许多年都不得出,英庙他……”太后头转着,背过皇帝,语气哽咽,眼角沁出细微的泪滴,“你知道的……先帝那般喜爱孝庄皇后,甚至视我为无物,厌弃我至死,可先帝……不也拼了力气保了你么?”

说罢,太后的眼眶便控制不住,已然决堤,一旁的齐云致见状,忙地捧了锦帕上前,替太后拭了眼角泪痕。

太后已然年近六十,眼角面庞皆是岁月流淌的痕迹,时光丝毫的善待宽恕也未曾留下,面上的纹细碎繁多,如沟壑纵横一般划过,伴着眼角流出的晶莹泪珠,更是将那细纹放大了许多,看的皇帝触目惊心。

皇帝不觉喃喃道,“母亲……”

许久,太后方敛正容色,恢复庄严的样子,又是高若云端的尊贵凤仪,“一转眼,也有二十多年了!英庙与孝庄皇后皆山陵崩,哀家再如何,也都放下了!倒是皇帝你,那日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你得让六宫知道,她们的陛下,心中只有一个太子,那便是樘儿,这才能减些后宫争斗,你才能安心将养。”

皇帝见母后如此,更是不敢多言,生怕又触及了太后的伤心之事,虽是心中不愿,也只得应了,“只是儿子已然……”

太后毕着目,打了个哈欠,显出疲惫颜色,“过几日,朝鲜会有使团朝贺,你前个儿不说要给樘儿拣择太子妃么?也该提上日子了!”太后拿起炕边上的明黄色葫芦双喜纹织金缎棉薄被,“樘儿年轻,只选一位正妃便可,不则怕也折了他的福气;既然杜氏不安分,皇帝便将此次淑女分为东宫采选拣择与后宫拣择,你也选些可心人儿——如此,更显得皇帝你看重太子。”

皇帝心中虽有气,却也好了一半,又见太后如此,更是将那剩下的气掩藏在了心中,只道着是,便匆匆离了。”

皇帝走后,齐云致方上前替太后理着坐炕,拿了攒金织软枕给了太后靠着,“太后现下乏了,奴婢本不该多嘴的,只是若欲正稳太子殿东宫之位,何不立发了拣择淑女圣旨,多选些殿下的嫔妃侍候才好呢!”

太后靠着,拣起了一颗蜜渍李子,轻轻嚼了,这才叹道,“樘儿这孩子,和那淑妃是一样的,都太倔,他已经有了中意的人,只怕娶正妃都要难啊!更何况,朝鲜小国,只怕是有野心,可不能教他们拣了机会塞到樘儿宫里去个朝鲜贵女,若是祐樘儿只娶了正妃,朝鲜贡女,便也只得进了皇帝后宫了!”太后冷笑一声,“若进了后宫,还怕那小国贡女能掀起什么风么?自然会有人替咱们不平的。”

齐云致低着头,退立一旁,“太后圣裁。只是太子殿下他……”

太后不假思索,“他会娶妃的,哀家的孙儿哀家知道,他心中虽有张氏女,可他心中亦有天下,亦有责任。哀家相信,他分得清轻重。”太后突然怅惘起来,叹道,“可惜啊!国朝子孙帝王多情种,可哪个,都不算圆满,若有一对美满,都不行啊!”

齐云致听出太后又想起了当年旧事,一时也不敢答话,只静静立侍着,许久,方听得太后嘱咐了,“这次去药王庙,你吩咐下去,万不可让张氏随了驾——到时,只怕他们父子情分会更崩,那哀家也救不了。”

“是。”

初夏的时日渐渐过了,暑气便如狂奔的猛兽般四处游荡起来,宫中又素来地气绝佳,好多石榴花也提前于四月底开了,红红的花朵似天上流火,炙烈而艳丽。偶有吹过的暖风,带来了一阵的清幽香气,沁到人骨子里,都觉香甜,如同熏了香气的红色锦缎,一切都是华贵美丽,如同这宫中的景象,永远富贵。

榴花照宫闱,眉黛夺萱色。

邶如看着宫中四处都摆着的石榴花,都红灿灿的,是最喜庆的颜色,与这红墙金瓦相配起来,真是格外舒眼的风景,明亮地刺着眼睛。

两个小内监正捧着两盆开得正鲜艳的石榴花疾步走着,还口中道,“咱们可快些走吧!去晚了,只怕是太子殿下宫里的乔老老又要骂人了!”

另一个小内监附和着,“可不是么!你说太子殿下脾气这么好的一个人,竟有这样暴脾气的老老。”

“可不是么!哎!太子殿下也是可怜,总不得陛下喜爱,这次倒算是怪事,陛下还赐了选妃的恩典,看起来,竟像是没有责罚的意思。”

“哎!这主子们的事,咱们可管不起的,倒是希望太子殿下能够平平安安的,咱们若是好运气,还总能得些赏钱。”

说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两个小内监的话,便随着风,吹进了邶如的心里。

有些欢喜,亦有失落。

欢喜的是,皇帝并未重罚他,他便也能少些苦楚;失落的是,他终归是要有属于他自己的妃的。而自己,也只能眼看着,看他迎娶着如花容颜,携着另一个女人的手,与她举案齐眉,共守白头。也罢,这样也好,邶如如是想着,至少自己的身份,至少自己的容貌,便不能让祐樘好命顺遂,只怕还会拉他入谷底,那终究不是自己所愿的。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夜深人静,红泪阑干,该放不下的,总归是放不下的,她想起他那如玉面庞,那般完美,笑起来更是暖心。只是玉,是易碎的东西,留的要小心翼翼,太累。

若是雕琢玉,怕是更累,他也曾给自己雕过的,一纹一理,都是他的心意诚挚之所在,可那又如何,终究是让自己埋到土里去了,总想着能够连着将曾经的情谊一并埋起来,可终归是管不住自己的心的。那颗心,早就依附在他身上了,分不开的。

想到此处,邶如不觉转了方向,往浣衣局走去。连着匆匆脚下锦布履,步步生出风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