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聘江山 > 第三十二章 不为妃全文阅读

那是太后毫未曾想到过的情况,端庄慈祥的面庞立时多了猝不及防的慌乱神色,“樘儿,你来这里做什么?哀家正整顿后宫,你快些回去。”

祐樘挺直了身子,直直跪着,犹如仁寿宫正门口旁的石像般坚毅,郑重叩了头,他极其用力,头磕在雕刻了富贵吉祥的青石地砖上,竟能听出沉重的响声来,当真是落地有声。

“孙儿敢问皇祖母,张氏她……犯了何错?”祐樘语气铿锵有力,如同沉重的铁鼓。

祐樘的头缓缓离了地,邶如不禁侧目看去,他那额头已然红肿,甚至沁出了细密的血珠。

她不觉失声唤道,“殿下。”

自己其实是感动的,哪怕自入宫以来风波不断,哪怕自己甚至有了放弃他的念头。他亦从来没有放弃过,原来他一直都在,一直都在她背后默默守护着自己,从未放弃过抓紧自己的手,这般情谊深重,又如何能不感动。

像是清晨芍药花瓣上流淌的露珠,发自心底的感动的泪珠淌着,落到衣襟上,是晶莹的珠子,闪耀着傲人刺眼的光。

太后眼见祐樘如此,也是吃惊不已,瞳孔不觉放大了数倍,目光灼烧着地上的邶如,“她狐媚皇帝,搅乱祖制,致使后宫不平,哀家决意处置,你没的来这儿做什么?”

祐樘的神色决绝坚定,忽而,又多出了狠决,“皇祖母若是执意要处置张氏,那便请您恕孙儿不孝,允了孙儿一同饮了这鸩毒。”

太后的目光闪过疑惑不及放的错愕与不解,“好祖宗,你混说些什么呢?”

祐樘板正着身姿,以极其标准的仪态拜了四拜,每一拜,都如鼓槌狠命敲打在皮鼓的声音。四拜下来,祐樘的头已然鲜血直流,红了半张面皮,白玉成了血玉。

太后见此,亦不顾了仪态,忙地从榻上起了身,扶着祐樘,看着宫人们为他拿了绷带绑着头部止血。

“你说甚么鬼话呢?”太后焦急的神情溢于言表,“你怎可,因她而……”

未及太后说完,祐樘便郎声回着,“孙儿是说,张氏……是孙儿喜爱的女人,孙儿,要娶她为我的太子妃。”

太后登时瘫坐于地上,没有了支撑似的,连目光亦变的呆滞了起来,许久,方复归了六神,“当真是冤孽,你们父子,竟都是一样的。”

祐樘被惊的一个激灵,“皇祖母,您说什么?”

太后正了神色,“你可知道,她是女官,后宫所有的女子,都是你父皇的女人,你这般,是置你父皇,置你自己为无物。你可知,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了去,你连这太子之位你都保不住的。”

“所以祐樘知道,皇祖母会成全了孙儿,不会让张氏陨命,若张氏陨命,便会使阖宫惊动。”

太后的面色复又归了铁青,语气冰冷,好似能够冰冻住殿内的一切物事,“你……你竟敢如此。哼,哀家是不会允许的,哀家是不会放过张氏的,如今你中意她,哀家便更不能容她了,就算是为了你们父子一心,张氏也得死!”

太后的话是冷水,倾时浇透了自己,原来他对自己的爱,竟是他的鸩毒,随时会绝了他的储位,夺了他的性命。

邶如暗自狠了狠心,若是真要因自己而绝了他的前程,那自己宁愿一死,也不能阻了他的锦绣前路。

祐樘是发狂了,只如捣蒜般叩着头,那青石砖地,本就是高低不平刻着花纹的,又兼他头部本就沁了血珠,现下,祐樘的力度更大,那血液,不时便染红了白色的锦布。

每一次叩头于地的声音,对于邶如来讲,都是如惊雷一般响于心头的存在,每一次,都一寸一点地瓦解着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分崩离析。

总以为下了决心,心便能如磐石一般坚硬,可真当看见了祐樘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时,坚固的心防连尘粉亦不如,成了韲粉一般松散的样子。

邶如从后拥住祐樘,不让他继续叩着头,她看向太后,神情诚挚而又激烈,“太后娘娘,求您恕了太子殿下,奴婢可以赴死,只求太后莫恼了太子殿下,求您护了他……”

未等邶如说完,祐樘便粗暴地喝止了她,当真是疯魔一般咆哮着,“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是要救你!我做何,都与你无关!”

太后看着跪伏于地的祐樘,亦不觉生出心疼之意,到底骨肉血亲,就算面上恁的冷漠,也是不忍的,只是如此,便算是枉费了自己的用心。

太后挥了挥手,独自扶着榻坐了,是怅然若失的语气,寥寥,“罢了,我的儿,你可是当真的?”

祐樘这才停了叩头,神色坚定如常,目光有焚烧尽一切的勇气与决心,郑重道,“孙儿是当真的,她是孙儿心尖上的人,孙儿不能离了她。”

太后抚着胸口,叹息着,“看来,国朝帝王都是情种。”

这话自是不错的,太祖于太宗皇后薨逝之后,皆无再立皇后;宣庙为了心爱的孝恭孙皇后,宁可违背信义也要废除胡皇后之位;就算是英庙先帝,亦不会舍弃陪自己度过困苦时日眼瞎腿瘸的孝庄钱皇后;当今皇帝,也是为了万皇贵妃可以不惜修改英庙立后遗诏的,那么落到祐樘身上,便也不算稀奇了。

太后的面色愈发苍白无力,威严却是不减,“罢了,既你如此,哀家便也可饶了她的命。”太后话锋一转,“只是张氏,哀家要你发誓,终生不入后宫后妃之列。”太后环视四周,目光又落在祐樘与邶如之间,“无论是皇帝,还是樘儿的妃妾。”

邶如不顾着祐樘的阻挠,正欲发誓,太后声音从云端再次传来,“哀家要你以自己起誓,若你违誓,你自己一脉,将无后而终。”

太后是聪慧且狠绝的,她明知邶如不会入皇帝后宫,顺便也阻了邶如拖累祐樘的可能,若父子因一女相争,只怕祐樘性命都堪忧;而对于女子来讲,生养子息,便是天大之事,尤是后宫女子,子息断了,前程便也断了。

邶如几是毫不犹豫地说了出口,未有一丝一毫的迟疑,语气是能化开了寒冰浇灌了花蕊颜色的好温度,却失了情致,只如自然规则变幻,一切都是情理之中,连带着那毒誓,都显得是极其平常的事情。

显然,连太后亦是震惊的,她从未想过,眼前的女子,会带有了这般决绝的神色与决心。

邶如的耳朵好似失聪一般,听不见祐樘的咆哮呼喊,呆跪于地,任凭祐樘拉扯着自己,只毕了眼睛,流淌出越发晶莹的泪,渐渐的,好似一切感觉也无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