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的一声惊了不少人的美梦,众淑女都忙地起了,出门查看。
夜晚的宫廷,与白日里截然相反,白日里的姹紫嫣红,乱花渐欲,于静谧的恐怖夜中,全部化为了迷乱且梦幻的影子。
四方的天映射的夜空,漆黑乌云阴翳,愁云惨淡,虽未有凝夜燕脂,却是同样触目惊心,凝住众人呼吸。
偶有寒鸦划过凄迷纷乱而恐惧。
众人互相看看,只觉得彼此都在,并无不妥。
邶如看着一众美人,自己与她们,不过是芳华少女,却背井离乡,落入深宫,锦衣玉食下,却每日都是惊吓。她想到了那个一入宫便被责罚的杜若,虽轻狂张扬,可是已在那西厢房抄录了三天的《内训》,那《内训》乃是由《女宪》与《女诫》组成,又由太宗【注】徐皇后亲自主编,内容极多,百遍抄录只怕是极多,想必杜若此刻正是不眠不休。
想到这里,邶如看了西厢房一眼,果然那里亮着微弱烛火。
烛火,摇曳下,却无人影。
猝然间,烛光下闪出两个晃动人影,继而,扭打在一起,激烈,碰撞。
众人立时慌乱。
墨萱素来胆小,已然紧紧抓住了沁颜的衣角,由得沁颜安慰。
“你胡说,皇上不会不要我的,皇上还封我为选侍了呢!”杜若房中传出了声嘶力竭的声音还有微弱的喘息声。
邶如独自向杜若房间的方向走去,郑潋见她走去,也急着跟她去了。沁颜素来谨慎,向着她二人摇了摇头,阻止道:“别去,别惹火上身啊!”
邶如回道:“林姐姐放心,我只看看,毕竟,杜若还在里面啊!”
打斗的声音愈发大了些,时不时传出杜若的呼叫声。邶如顿了一下,和郑潋一起把房门打开,刚打开房门,眼前的情景却已不堪入目,几个胆小的淑女早已吓的瘫坐在地上。
只见杜若混身血污,右肩上似有利器戳伤的痕迹,一个白头女子死死地掐住杜若的脖子,杜若似乎已喘不过气来,只是稍稍挣扎着。
白头女近乎疯狂并绝望喊着:“是你这个贱人不让皇上见我的对不对?是你夺走了我的宠爱对不对?皇上明明答应要封我为妃的,皇上,你怎么不来看我了?”
杜若已气息微弱,胸前有血液薄薄喷出,如乱红盛放,花钿委地。她挣扎着,渐渐的,似乎停止了呼吸,只一双眼睛死死地睁着,血丝隐约可见,叫人害怕,墨萱早已吓的掩住了眼睛,不敢再瞧一眼。
胸前的血液依旧流着,仿若永不干涸的泉眼,流着红色的泉水,蜿蜒于地,混着地上轻微的泥尘,于阴翳月光下,成了一条蜿蜒河流。
空气中弥漫着血的腥甜,一点点弥散,进入每个人的口鼻,心中。
云鬓乱,晚妆残。杜若的死状恐怖,许多淑女也作呕了起来。
大抵宫城中便是如此,花开花落不长久,香减玉消。
白头女子笑了起来,渐渐复又哭泣,然后便又是大笑。流露出厌恶且愤恨的神色,对着死去的杜若如诅咒般说道:“你这贱人,竟敢勾引皇上,夺走我的宠爱。”
邶如已然心惊,不知自己的母亲于这虎狼之地,到底经历了什么?
此时,刘尚仪带着一队侍卫急急赶了来,见到此状,惊呼:“放肆,快,保护诸位娘子。”侍卫们极速上前,将白头女子团团围住,如绽放的红色花蕊的花朵,美丽,凄迷。
那白头女子似疯了般,又欢喜道:“是皇上要来见我么?”说罢,凑到一个侍卫身边,绽放笑颜,问道:“是皇上派你们来接我的么?”那侍卫也未回答,白头女子复又问了一遍:“是皇上叫你们来接我的么?”那侍卫被问的不耐烦,只将那白头女子狠命甩开,那白头女子一时吃了痛,坐在地上大骂:“大胆,竟敢冒犯本宫,等我告诉皇上,你便知道了!”
“你能不能见到皇上本座不知道,但你要见阎王可是一定的了!”只听得刘尚仪厉声疾呼,示意侍卫们,“动手。”丝毫未有迟疑犹豫。
刹那间,数十支剑刺进了白头女子身体里,鲜血也同时喷出,落在白头女子的襦裙上,绽放出一朵朵艳红的花。
血的腥甜在空气里再次弥漫开来,淑女们急忙用手帕掩住了口鼻。
刘尚仪只看了眼倒在地上的白头女子与杜若,淡淡地说道:“秦选侍疯癫,竟杀了杜淑女,已被就地正法,只是惊了众位,娘子,还望众位娘子恕罪。”刘尚仪语气极为平淡,就如对待死了的猫儿狗儿般。
刘尚仪旋即吩咐随侍的宫女道:“采月,你把这儿收拾一下,流素,你且去禀明皇上身边的梁盛公公,候着明儿个早上皇上旨意。”那两个宫女只答应着去了。
白头宫女已不在,又怎会有人闲坐话玄宗呢,原来与这相比,唐明皇的后宫,竟是那般安乐。
原来这白头女子是成化初年进宫的秦氏,只被皇帝宠幸了一次,封了选侍,便再也未理她。因着太盼着皇帝,未老先衰,一夜白了头。只是可怜了杜若,虽愚蠢狂妄,却是白白的送了命。
这一夜,许多淑女竟睡不着,因着杜若的事,也便似乎窥见了自己入宫以后的样子,许多人担心会落的个与杜若或是秦选侍一般的下场,又想着家,竟哭了起来。
其实这宫城中的每一个人,都在承受着无法言语之重。
清宁宫内,太子朱祐樘正立在院中,只穿了件寻常的金钱蟒纹穿花暗绣袍子,站在朦胧的月色中,愈发显的伟岸挺拔。
太子的随侍内监安顺看着太子,只觉得太子自回宫以来,貌似是日日都站在这院中,直到深夜,不到三个时辰便又起身去文华殿读书,这般作贱自己,只怕这身子是铁打的也是熬不住的。再者已然入秋,太子自小身子又弱,想到这层,安顺便拿了件披风给太子披了上。
祐樘只看了眼安顺,便继续望着天,一言不发。
安顺忍不住,劝道:“太子殿下,早些睡吧!您这样都已好几个月了,您要保重身子啊!”
祐樘长吁一口气,叹道:“是啊!都三个月了,也不知她过的如何。”
安顺不知祐樘在说什么,只问道:“太子殿下说的是谁?”
祐樘回道:“罢了,你终是不知道。”
安顺也不多言,只低着头看着青石地。
忽地朱祐樘问道:“重庆长公主府可有什么消息么?”
安顺答道:“周公子没传来什么消息。”
又恢复了沉默,胶着,冷凝。
祐樘就这么立着,想着那个温婉的女子,如儿,我只愿你安好。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未见也好,与自己一般陷入虎狼肮脏龌龊之地,那才是害了她。
看碧海青天,夜夜此心何所寄。
祐樘只一心望着天,并未注意到已上来一个小太监,悄悄上前与安顺轻声耳语了几句。
安顺听完,已是一脸焦急,忙地挥了手叫那小太监下去,上前对祐樘禀报。
“殿下,方才尚仪局的人来报,说后宫秦选侍疯癫,竟杀了新入宫的杜若杜娘子,而刘尚仪已然带了护卫将秦选侍了结了。”
祐樘冷叹一口气,又是人命,又是死案,仿佛就像童年时的梦魇那般,挥之不去。
尽管心内伤怀凄凉,但面上也该留住大明太子的威严,“刘尚仪是皇贵妃的人,刘氏未能恪尽职守,惊了诸位新入宫的淑女,还折了杜大将军侄女的性命,只怕是还要耽搁几日后的殿选,”他转过头“去告诉母后,她会知道的。”
安顺忙应了去了。
幸好她不是这宫城中的人,不然,她定是要吓坏了的。
第二日上午,皇帝的旨意便下了来,为着安抚大将军,追封杜若为美人,依贵人礼葬,废秦氏为庶人,尸身丢于乱葬岗。而一刻钟后,皇后的旨意亦下了来,道是刘尚仪惘顾皇命,送去了宫正司定罪,淑女教习之事,则由另一位李氏尚仪操办。
而宣读皇后懿旨的女官并未顺利带走刘尚仪,遇上了皇贵妃派来的女官,道是刘尚仪无罪,双方一时争执不下,最后是由太后的一道旨意下了来,结束了纷争,刘尚仪进了宫正司领罪,淑女的最终拣择,亦拖后了不少时日。
因着淑女们要参加杜若的葬礼,宫中的礼节繁琐,反倒是让淑女们得闲不少,平日里的礼仪教习也耽搁下来,几日下来,邶如只觉得无聊事事,便拉着郑潋去放风筝,恁的沁颜阻止,奈何邶如性子活泼,也无法劝阻。
只是这一放,便出了事端,二人于尚仪局庭院放风筝,几番下来,早已是欢快异常,只觉得入宫以来所有的不快委屈不安都统统一扫而光,可是正肆意欢恣间,风筝却断了线,因着尚仪局离宫后苑极近,二人便得硬了头皮去捡。
进了宫后苑,邶如与郑潋不由得啧啧称叹,只见得御花园内一片绿意,满汀芳草,说不尽的秀丽如画;小瀑布打在假山上,只听得水声潺潺,道不完的闲情雅致;又另有两只仙鹤,在御湖中心的小洲上。二人不免放慢脚步,贪看了些,手里拿着风筝也不急着回去,正在二人流连忘返地欣赏御花园中的景色时,只听得一声浑厚的声音传来“陛下皇后到!皇贵妃到!太子殿下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