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拓说的那日子,并未有来的这般快,也并未有来的这般慢。邶如约莫是于长寿宫中躺了大半个月,才开始将长寿宫的大门打开。
自然,长寿宫是门可罗雀的,邶如出了事情,又失去了生育之可能,自不会如初封典乐一般热闹非凡人人探望,毕竟那是无异于被判了死罪的身子。纵使秉持着那份独有的容颜,也是再无用的了。
能够来探望邶如的,也不过是墨萱沁颜。再者,便是顺贵嫔与庄妃了。
墨萱与沁颜来的虽勤,却也不知该劝些什么了。反倒是邶如的表现,使得二人不觉大惊。
邶如展现给她们的,是历经重创之后面容娇妍更甚从前的美丽风华,是洁净一尘不染的布置的格外雅致的内殿。这一切,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经历过身体与心灵上重大伤痛的女人所展现出来的风度闲情。这份淡泊从容,是足足教人吃了一惊的。
邶如目中所触及二人惊诧的表情时,只是于粉琢面颊上淡淡一笑,“二位姐姐放心便是。我如今无事,以后,更不会有事。”
墨萱与沁颜面面相觑,倒是被邶如意料之外的镇静给吓住了。二人在来此之前曾经想过许多种邶如可能出现的状况,可却实在地,未曾想到过这样一种状况,实在惊心,实在意料不及。
邶如看着一脸惊诧的沁颜与墨萱,只浅浅一笑,又慢悠悠地捡起了妆台上的罗黛慢慢描了眉,这才缓启朱唇,“姐姐们很惊讶么?我沉寂了这么长时间,也该想明白了,若是继续消沉下去,只怕这宫里,都会把我忘了罢。”
沁颜与墨萱依旧是想不明白,只互相看着对方不知所言。
郑潋本在一旁,见此,也只得急急挽了,二人出去,微微屈身道:“二位姐姐放心便是,邶如她……已然于宫里躺了许久了!她是当真想开了,只是出了那样的事情,她心里有恨,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除非……”
郑潋语音未落,墨萱便先接了上去,“除非害她的人,能够遭到报应。”她颇为担忧地看着郑潋,“可是……这总不是个事情啊!她心里有气,总要发泄出来。更何况,她若是一直如此,可她……毕竟是难再有……”墨萱再说不下去,只拿了手帕轻擦了眼角泪珠。
沁颜忙地安抚着墨萱,又对郑潋道:“阿潋,如今邶如这个样子,咱们几个里头,也只有你最活泼精细些的,若是如儿有什么事,你可得赶紧来派人告知我与墨萱的。”她拉起郑潋的手,颇为怜惜道:“咱们姐妹四个一齐入宫,可是要互相照应的,万不能有一个出了事。”她叹了一口气,“只是委屈了你,到现在……还是……这个身份。”
郑潋爽朗一笑,只忙道:“这算是什么话?到底那日是我缠着邶如要去宫后苑的,这才被皇贵妃盯上的。况且,邶如待我,一如旧日的。”郑潋感激地看向邶如与墨萱,眼底泛起一丝温暖,“二位姐姐待我,也一如从前,从未因着身份而低待我与邶如半分,哪里有什么委屈?若说是委屈,”她眼底的暖意逐渐被一种冰凉与凶狠的神色而取代,“只盼着那害咱们的人,能够早日被揭发判罪。”
沁颜忙地紧抓了郑潋的手,既是示意她小声,又是说起她心底最深处的言语,“你放心,你心里有恨,我们心里也有恨。定不会让人白白害了咱们去的。”
墨萱亦点点头,语气中却是比之沁颜的柔和婉转要多上了几分坚定与狠意,“林姐姐说的是咱们遭了这样多的劫难,可不是要白白生受的。谁敢害咱们,咱们必要让她付出代价。”
沁颜眉宇间泛起一波烟波含翠般的愁意,丝丝缕缕,虽细致,却入微。明显可见的,是其中的无奈与怅惘。其实连沁颜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事情会变成了这般模样?姐妹四个人的人生,竟是不受自己的控制,好似有着神奇的一根木偶线,在牵制着自己,牵制着邶如,牵制着墨萱,牵制着郑潋,牵制着宫中所有的人。所有的人的命运,都不受自己控制,都在走着自己并不想走到的路途上。耗尽机心,耗尽最美好的年华,耗尽美丽无瑕的心性,最后,花颜萎败,艳红凋零,流淌出酸腐的枝液,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
原来,平静温和,早在迈入左顺门偏门的那一刻,便已经戛然而止了。
呵!
说不出来是讽刺还是辛酸,沁颜只觉得,她那头顶上四四方方的天,登时又一下子黯淡了下来。亦或许,明亮与黯淡,从来都是相伴而生,交替轮换,从来没有定数,是非,也只是一念之间。公道,也只在君心朝夕间的转换。
没有公道,便也没有正非。还好,依旧是有美好的,譬如姐妹间的情谊,譬如尚且残存的绚丽年华,这些都是眼前可以值得高兴的东西。尤其是姐妹间的情谊,是最能够温暖此刻身心的。或许等到红颜迟暮,能够相陪的,也就剩下这下了。
沁颜想着半晌,忽地想起了邶如,便也忙地将眼泪抹去了。只微笑着安慰郑潋,“阿潋,你放心便是。咱们姐妹,总要在一块的。”
郑潋坚定地点点头,只小声道:“二位姐姐放心便是,邶如前些日子紧闭长寿宫,也怕是遭了暗害的缘故。如今她已然大开了宫门,便也是好的差不多了。姐姐们若是能够经常来闲话,倒也能纾解一些的。”
墨萱郑重地点一点头,“咱们自家姐妹,自不必客气的。你且放心,好好看着邶如便是了。”
郑潋忙地应了,几人便随意聊了些,沁颜与墨萱便也回去了。
沁颜与墨萱走在长街上,只觉寒风阵阵,好似穿魂噬骨的冰透袭来,是个厚厚的夹袄都抵挡不住的寒冷。
沁颜裹紧身上的玫瑰紫金线纹边缀小珍珠水田衣披风,面上担忧之色不减,向墨萱叹道:“看到如儿这个样子,我心里都悬。你说她这个样子,可什么时候才能好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