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侍奉的宫人内监本是像无头苍蝇一般不知所措,险些乱做一团粥。众人听闻祐樘所言,只觉是有了主心骨,皆点头称是。便也都忙着去应了。
未几,顺贵嫔便被移至了一旁的雨花阁中。祐樘便吩咐着:“本宫为男子,不便探看顺娘娘,且去寻了与顺娘娘合住在的低位娘娘小主前来侍疾。再缓些去禀告父皇母后也就是了。”
众宫人内使本是不知所措,此刻便没有不应的道理,皆忙着去了。
殿内的一个较年长的内监笑意盈盈地走了过来,道:“太子殿下,您这额上的伤口,可须请太医来医治?”
一旁的文轩呵斥着:“放肆,太子殿下的伤,是因着为仁和公主殿下祈福儿子落下的。你如此,没的亵渎了上帝。”
那内监吓怕了,只连连告了罪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祐樘无心与那内监周旋,只挥挥手:“罢了,先生且先下去罢了!本宫与周公子要为仁和向玄天上帝进香祈福。”
那内监如蒙大赦,忙地去了。
祐樘先上前,独自拈了三柱香,跪于玄天上帝像前的蒲团上,重重叩首,便是长跪默默。
文轩照着祐樘做了,只跪于祐樘身后。
殿内静悄悄的,没有人语喧闹,只剩的几盆炭火发出的声音,火舌簌簌。
亦不知过了多久,祐樘只觉身侧有莲步轻移的声音,带起一阵微风,轻轻卷起襴裙的泥金云龙海水纹缀珍珠的裙角。
莲步轻易至自己身侧,于自己身旁的蒲团上轻轻跪下。
有熟悉的香味侵入心脾,带来的是心安。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臣妾为仁和公主殿下祈福,故而前来陪伴殿下。”
祐樘转头一看,便是四目相对。
她的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灿若流云朝霞,绽放在她绯红若桃花盛开的面庞。
那份独有的美丽依旧,那个样子依旧未变。
只是美的同时,他也能够在其中窥见她眼底藏着的几缕失意,虽清浅,却也是瞧得出痕迹的。
又好似,她的晶莹眼珠在闪着泪光,是方才哭过的痕迹。她是为自己哭过的罢。
她也是有不如意的啊!
彼时邶如正在长寿宫内闲坐聊聊,她本正为着仁和的病症而担忧,忽地却又听闻了祐樘被皇帝训斥责罚的事情。她自是焦急万分,然她除了着急,便也是无计可施,只得任由自己的心像殿中的炭火一般熊熊燃烧,焦灼炙烤。滴出一滴一滴的泪来。
郑潋的阻止让她无法辩驳,“你若是此刻去了那算什么?岂非是教陛下疑心你二人么?”
邶如那是心中已然慌乱的没了理智,便闹着要去。还是素拓跪地哀求:“大人可要想清楚,您这一去,便是给了陛下疑心太子殿下的理由。更是断送了太子殿下的前程江山啊!”
如此,邶如这才安静下来。
还是后来,又有别处传来消息,顺贵嫔因着为仁和祈福而晕厥于钦安殿内的消息。邶如这才算是寻到了可以正大光明去寻祐樘的理由。
还好,她总算是能够陪他度过些许失落的时光。
这一刻,他不是太子,只不过是令自己思慕的君子。
只是,哪怕隔的距离如此之近,却也依旧能够感受的到。他的心,是散发着冰凉的冷气的。那无异于在诉说着,祐樘对父子骨肉亲情的绝望与不再希冀。
他的脊梁挺的笔直,如同挺拔松柏,傲立于寒风雨雪,任由着这世上的不公所打磨切磋。
依旧,他是他,独一无二,不改分毫。秉持着他独有的风骨,倾诉着他独有的失意与无奈。
外人看的到的,是他身处高位的无限荣光与璀璨。可是,谁有能够真正地,看清他眼底数不尽的悲凉凄怆呢?宝位高高,也不过是载着他心底那份独有的孤独,荣耀背后,也不过是平常人难以承受之痛苦。
只一刻,没有言语,只是两颗心彼此相贴近的温度与暖意。也是遗憾,哪怕彼此不过是咫尺,也说不得半句。墙头马上,咫尺天涯,也只是相顾路远,断肠相思。
一言表相思,言诉不得尽。
微冷的风穿过厅堂,经由炭火一熏,却也是变了温度。可惜,面面相对时的冷冷,是不能消融于宫廷中重重规矩礼教的,只会愈渐冰凉,日渐僵硬。
他只转过头,一双眼睛,便能说明一切。高贵的透着冷气的眸子,此刻正在逐渐被另外一种暖意所慢慢取代,融成一汪舒爽的温泉,好似春风盈袖,将一腔愁绪尽数送走。
有情谊,却寻不到前路,才是最能够断人情肠的。
一旁的文轩与安顺极其适宜地告了退,只留殿内二人相对。
“你……还好么?”
“蒙太子殿下关怀,一切都好。
邶如能够听得出,祐樘疏离的语气中,隐藏着不可按耐的情谊,以及略有凝噎的一点心酸。
“只巧,本宫来为仁和祈福。竟碰到了女君子了。”
邶如略点点头,也不过是说着:“臣妾为仁和公主殿下的女师,顺贵嫔娘娘为仁和公主殿下伤心忧思过度。臣妾,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哪怕只是二人单独相处,在这宫中,也没有一方可以安心说话的地儿。哪里,也都是惊心之地。
能够说的,也不过是面子上的客套话。外人挑不出错儿,其中的那份情谊,也只能自己去尽力体会。
这,也是极其难得的了。
很快,便有内监的声音传来:“陛下驾到!”
文轩与安顺忙地上前跪在蒲团上,几人复又一齐转身,朝着迎面而来的那阵赭黄色光亮行着礼,“叩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长乐无极。”
十二团龙纹并着各章金线绣的纹样极其刺眼,也极其扎心,祐樘强忍着心中的酸楚,复深重一叩首:“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只是冷哼,也不应答,只先径自取了三支香,先向着玄天上帝的宝像进了,又默念祷告之词许久,才由着梁盛先搀扶了起来。
皇帝的眼中藏着不可言说的威仪,并且在目光触及祐樘时,留下一丝外人不易察觉出的厌恶。只是戳着祐樘自己,留下心窝的一点伤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