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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半酣,席间气氛比先时融洽得多。
沈应嘉和罗晋坐的最近,不停地地劝酒,又说一些子弟间闲聊的话,沈历在旁凑趣,时不时插一句趣谈,发出一阵阵笑声,罗晋杯中的酒从头到尾,通不曾断过。
只是双瑶从旁看来,罗晋的酒量居然十分好,眼见两壶酒已经见底,却仍是眼神清明,神色如常,倒是沈应嘉有些脸红上来,话也越说越多。
沈历见火候已有十分,佯装无意问起:“罗贤侄今天来怎么也没带个小厮?”
罗晋笑道:“家中不比从前,仆从们大多已经遣散,我从小也是在铺子里做学徒的,什么活也都应付得来,所以就没要小厮。”说起家中窘境时态度自然,丝毫没有难堪之情。
沈历装醉,大声呼叫:“这怎么行!都是少年子弟,没个小厮跟着成什么体统!银朱,你去把小喜叫来!”
小喜是沈家新买的一个小厮,年纪才十二三岁,十分干净伶俐,善于察言观色。众人见他忽然叫小喜,以为是喝醉了,唯有姚淑宜瞧了瞧他,脸上露出一丝讽刺。
小喜进来打了千儿,沈历醉醺醺地指着罗晋道:“你以后就是罗家三少爷的小厮了!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待会儿跟着一起回去!”
众人都吃了一惊,罗晋忙着推辞,沈历一把拉住他:“罗贤侄,你要是还认我这个世伯,那就收下这个小厮,不值什么!”又笑着向姚淑宜,“太太,你不是说过一句话么,叫长者赐少者不敢辞也,我这也算是长者赐了吧?哈哈。”
姚淑宜十分瞧不上丈夫对罗晋的恭维,然而此时只得露出合体的微笑,点了点头。
罗晋还要推辞,沈历已指使着小喜给他磕了头,叫了少爷,见情势难以推却,只得道了谢。
沈应嘉有些含糊地说道:“小喜这孩子很乖觉,罗世兄用久了就知道。”
罗晋心说,送了这么一个大礼,不知又要问些什么?
果然便听见沈历说:“有这么个小厮跟着,下次你去淮南领盐,路上也方便些。是了罗贤侄,府上准备什么时候兑换下剩的盐引?”
罗晋摇头:“这个要听叔伯们的安排。”
“还剩下十几万的盐引吧?这么多数目,府上可周转的过来?如果有什么困难,我愿意帮忙。”
罗晋笑道:“大约是有些艰难。然罗家这么多年经营,大约总还是能想出些办法,如果实在不成,到时候再求沈世伯。”
沈历碰了个软钉子,犹不死心,又问:“光是这两万盐引,连仓钞带人情,就要花三万多银子了吧?听说府上在自贡还有些外债?自贡那地方我熟,有要帮忙的地方罗贤侄尽管开口,要银子也没问题。”
罗晋笑道:“朋友嘛,我家也有许多,但罗家向来是不到最后一步不会拖累朋友,所以沈世伯这番好意,小侄心领了。”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如果今年一切顺利,凭这这两万引盐,想必能度过难关也未可知。”
沈历失望之极。这个罗晋委实是油盐不进。讪讪然地饮了一杯酒,不觉沉思起来。
姚淑宜见气氛有些冷淡,便吩咐丫头再去暖酒,并添换果碟子,一边笑说:“老爷,怎么又只顾自己饮酒,也不让让罗贤侄。”
沈历有些懒懒地举了举杯,敷衍的说了一句:“罗贤侄请。”
双瑶中途回房更衣,回来时在走廊上遇见了罗晋,正背着手,望着廊外即将圆满的月亮,一言不发。
双瑶停住脚步,笑问:“三哥怎么不进屋去?”
“快十五了吧。”罗晋望着月亮,有些怅然地说道,“眼看着月亮又要圆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上去犹如黑漆点墨,只是眼睛中透露的情绪却并不像刚才那么愉悦。
双瑶有些疑惑,不知他想起了什么?笑说:“再过三天就是十五了。”
“这些天你们没再去西郊?”罗晋依旧望着月亮,微微带着笑意,“前天我去过一次,看到隔壁冷清清的,像是很久没有人住了。”
“原本也是我们姊妹附庸风雅,以作诗为借口,强拉着父母去玩的”,双瑶掩口而笑,“所以去的次数就不多。”
“那个地方会让我想起很多从前的事,”罗晋微微侧身面向她,眼光却落在她身后的丁香花上,“我有时会想起你上次说的话,其实也不是难为自己,只是有些事情,隔一阵子总不由自主地想起来。”
双瑶模糊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他在说他母亲的事吗?
“听说你在自贡住过一阵子,那你回扬州时有没有觉得不适应?”
双瑶很奇怪他忽然谈起这个话题,想了想才说:“有些陌生,有些难以融入,但是渐渐也就习惯了。”
罗晋沉默片刻:“不知道咱俩谁更幸运。我回来时只有三岁,我很快发现在新的家庭里该怎样生活……”他停留了片刻,带着惯有的、和煦的笑容说道,“我猜你也知道,西郊是我母亲住过的地方。我时常会想起她。”
虽然早已猜到是这个原因,然而听他亲口说出,感觉还是不同。看着他声色不变的笑,不知怎么,双瑶生出几分怜惜来,或者这种忍耐和克制就是他获得合家上下一致认可的秘诀,然而,他的内心,真的满意这种生活吗?
罗晋又说:“太夫人始终不让她进门,也不让我去看她。她一个人在西郊住了六年,对,整整六年。”他的眼睛里渐渐有水色荡漾,“第七年的端午,太夫人点名赏了我一盘粽子,我以为从此就要好起来了。可是过了很多天,我才知道母亲没了,就在端午那天。”
双瑶喉咙里紧紧的,好像被什么哽住了。可是再看罗晋,依旧保持和煦的笑容,似乎是在说别人的事。
她不知道他为何对自己说这些,他们只见过几次,基本算是陌生人。她有些犹豫,不知道是该继续做一个倾听者,还是该劝慰他,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许多从前的事一点一点涌上心头。
在自贡时,父亲念家书,从头到尾没提到她,她不肯死心,趁父亲睡觉偷拿了家书来看,失望地大哭。8岁临帖,给母亲写了第一份信,母亲只在家书里提了一句,“二丫头的字真难看”。十岁那年回家,母亲搂着妹妹听她说话,脸上始终保持客气疏远的笑容……
许久之后,沈应嘉踉跄着出来叫她们,罗晋闭了嘴,温和地笑说:“怎么突然说起这些,真是唐突。”他转身时脚步虚浮,双瑶这才醒悟,他真的是酒多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