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姑小心翼翼地用手笼着烛光,从沈应和的侧面看了过来。昏黄的光下,沈应和小小的鼻子微微一翕一张,睡梦正酣,嫩红的小嘴还不时吧嗒一下,似乎在梦中吃到了什么好东西。
幺姑看的入神,嘴角也挂上了一丝笑意。
窗外一阵低低风声,幺姑一个激灵,本能地用手护住沈应和,仿佛怕谁冲进来把孩子抱走似的。片刻之后,她有些自嘲的笑了,今时今日,还有谁能再把孩子从自己身边夺走呢?
她又低着头看了一会儿孩子,这才心满意足地伸了伸腰,放下了灯笼。
新来的丫头红儿忙将汤婆子塞进被里,小心翼翼收拾好铺盖,轻声道:“姨奶奶,床铺收拾好了,请安歇吧。”
幺姑望了望窗外,夜色已十分宁静,大约沈历此时不会过来了。她懒洋洋地往椅上一倒,吩咐说:“过来给我梳头。”
红儿赶忙跑了过来,轻手轻脚地卸下钗环,取出梳子来仔细梳篦,一边偷偷观察幺姑的表情,生怕下手重了又要挨骂。
小云提着一壶热水,打气大红锦缎团花的夹棉帘子走进来,说说话时带出一股白气:“小厨房里只有一吊热水,上房里也派人来取,被我眼疾手快,抢先倒了一壶出来,姨奶奶,等梳完头奴婢服侍你洗脸漱口?”
幺姑满意地点点头,红儿紧张地随着她脑袋摆动的趋势松紧着手里的头发。
两人服侍幺姑洗了脸换了衣服,**过来便要抱沈应和去暗间住,幺姑摆手道:“罢了,左右老爷今晚不来,就让二少爷今晚跟我睡吧。”
话音刚落,门外一声笑:“谁说我不来?”
原来是沈历走了进来,搓着手道:“你这鬼精灵,越来越古怪了,花园里好好一道门还要派人彻夜守着,还要对腰牌才能进来,真是被你折腾得不轻。”
幺姑娇嗔笑道:“麻烦无错处,前两天上房里丢了东西,李姨娘她们都挨了教训,唯有我这里平安无事,还不是我门户看的紧,轻易不让她们乱进出的功劳?有了这个腰牌,不知道省了我多少事。”
“哦,上房丢了什么?”
“也没什么值钱的,不过是太太一个银环子,听说李姨娘屋里一个小丫头还挨了宁妈妈的打,怪她没事往那里跑。”
沈历皱了皱眉,不过是个不值钱的玩意儿,怎么闹得这么兴师动众?眼看就要办喜事了,无谓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得鸡飞狗跳。
幺姑笑道:“老爷饿吗?让她们做个燕窝粥?”
“不饿,从外面吃了酒回来的。”沈历笑呵呵地搂住幺姑在床沿坐下,咬着她的耳朵说:“你那些香料卖了一万多两,要不我给你换成银票先存着?”
“看你说的,你不是说最近手头周转不开吗?所以我才着急忙慌把这些细香料都出手变现,还不都是为了你?现在给我做什么?你拿去用吧!我的不都是你的?”幺姑斜睨了他一眼,无限娇嗔。
喜得沈历心痒难耐,忙说:“上个月刚拿了你收藏了多年的好犀角带送盐务上的礼,现在又是银子,要我说什么好呢?真是多劳你了。”
“没什么,太太那里只顾得上娶儿媳妇,委实没有余力给老爷接济,我这里既然有,能帮着就一定帮着,既然是一家人,还分什么彼此?有老爷的不就有我的?何况老爷这么辛苦,还不都是为了和儿,为了这个家?”
沈历笑着,心里却有些异样。太太手里不是没有钱,这些年她把持家政,更何况去自贡那几年铺子里的收益都是她打理,明里暗里拿走了不少,可可是一到出钱的时候她就不爽利,真真令人无奈。
比如这次,去盐场兑换罗家那批盐引,前前后后花了十几万的银子,能折变的东西都折变了,末了没办法,向太太要钱,筹措了几天只给了发霉变烂的七千两银子,多一文也没有了。又不是没算过这笔账,这些年她手里攒的,少说也有十万两了。
再说嘉儿娶亲,本来是想中等规模办一办,剩下银子好做生意,反正包子有肉不在褶上,没必要大把花钱给别人看热闹。她却非要大肆铺排,说和守备周家结亲是难得的光彩事,一定要好好办办,每天只是流水价花钱,都是走公家的账,私房银子一点也不舍得拿出来用。
沈历有些愤愤地想着,儿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
幺姑瞧了瞧他的神色,微微笑了笑,说道:“听说太太也给了七千两?到底是太太,显见的情分不同。我没有别的,不能替老爷分忧,我这箱笼里有的东西,凭老爷能用的,只管拿去用吧。”
沈历觉得心中一暖,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几个月来,幺姑越来越温顺,越来越懂事知大体,每次需要什么,不用张口,她就猜到了。原本以为雪樱的事情,她将会恼恨一生,没想到她居然说这都是命中注定的冤孽,再也没有提过一个字。
沈历拍拍她的手,暗暗决定,今后一定要好好待她。
入夜很久,幺姑仍然没有睡着。身边的男人沉重的鼾声令她有些心烦,然而她只是翻了个身,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沈家人起的都很早,尤其是姚淑宜,寅时刚过就起床梳洗,随意喝了一口**粥,便开始指挥家下人等为新人进门做准备。
房屋早在几天之前已经里里外外扫过一遍,宁妈妈不放心,又从头到尾巡视一番,直到确定没事这才进来回复,交了对牌。
卯时厨房已经开始准备一天的菜蔬食水,惠香几个忙的脚不沾地,就连外头请的四个厨头也一个个满头大汗,顾了这边顾不得那边。因为自家院里不够坐,又借了左右两家邻居的院落,每院摆上十桌,所以隔壁也挂了红灯,披了红锦,整条街看起来红红火火,热闹非常。
沈应嘉午时骑马迎亲,因与周守备家只隔了两条街,所以很快就到了。远远瞧见周府门上也是红成一片,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听见乐器吹打,周府立刻开始放鞭炮,挂鞭还没放完跟着又点燃手腕粗细的炮仗,惹得小孩子们闹成一团。
沈应嘉骑在马上,只觉眼前的繁华热闹似乎都与自己无关。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随手扶了扶大红的帽檐。
来至门前时,朱红的双扉紧闭,内里传来一阵阵笑浪。有人高声叫道:“新郎官,不给红包不开门!”
这边迎亲的官媒慌忙取出红包,高声笑道:“红包多的是,开门的都有!”
一阵哄笑声中,大门猛然打开,无数双手都伸了过来,嚷嚷着:“新郎官发红包了!”
沈应嘉身不由己被推到最前面,木然地从包袱中取出红包,一个一个分发。隐隐听见有年轻女子议论:“新郎官生得真好看!”
炮仗放得更欢了。
周玉兰端坐在房中,直觉手心全都是汗。听见外面的喧哗,她很想出去看看,但她知道今天这个时候,自己只能端坐在这里。
奶娘低声说:“姑娘,吃点电点心,今天恐怕一天都得饿着肚子呢!”跟着塞过来一块桂花糕。
周玉兰皱了皱眉,道:“心口闷得很,不想吃。”
话音刚落,两个妈妈跑进来,笑道:“新娘子快些上轿吧,阴阳生已经掐好了时辰,此时正是大吉大利!”
奶娘慌忙把盖头罩在周玉兰头上,搀着她的手急急向外走去。轿子早已停在院中,周玉兰极想掀开盖头瞧瞧自己的婚轿是什么模样,然而不等她多想,已经被推进了轿中。
周围的声音小了些,接着又喧闹起来。不多时,轿子晃晃悠悠起来了,周玉兰在心中默数着走过的路程,这是垂花门,这是大门,这边想来是巷口了……
一路上似喜似悲,茫然无措,不知道走了多久,走了多远,忽然听见奶娘挨着轿子说:“前面就是你婆家了,姑娘!”
周玉兰心中一紧,跟着觉得轿子底轻轻在门槛上一磕,整个人便进了另一重天地。
依稀听见身边有嘁嘁喳喳的议论声,周玉兰忽然觉得有些害怕,一时间很想跳下轿子,重新回到自己熟悉的家中。
她紧紧攥着手,耳边响起母亲的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从今天起,你再不是周家的姑娘,而是沈家的媳妇了。从今以后,你再不能像从前一样任性娇养,你要万事都要小心,好好孝敬公婆,伺候丈夫,善待你的几个小姑子。大家庭里,磕磕碰碰难免不少,该忍的一定要忍,就算吃些亏受些气也没有什么,做媳妇的,从来都是如此。千万别走错一步,让你婆家看你不起,那时就连母亲也帮不的你了。”
她觉得心里像打鼓一样,又是害怕,又是兴奋,又是怀疑。难道嫁人真的这么可怕?难道他并不是看起来那么温文尔雅,容易亲近吗?(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