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的重阳宴设在正房花厅里,中庭和台阶上到处摆满了新近买来的菊花盆栽,红黄白各色缤纷,甚至还有几株罕见的绿菊,至晚时暗香浮动,让人感觉置身香雪海之中。
但是晚宴的气氛却并不欢乐。
沈应嘉自始至终只是闷头喝酒,双瑶也不作声,玉娘见大家都不说话,便也一言不发,于是终席只是冷冷清清的。
双蕊蓦地叹口气,道:“哥,二姐,你们倒是说句话嘛,闷死人啦!”
沈应嘉还是不说话,双瑶勉强笑了笑。
秋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咯咯笑了起来:“好像泥塑娃娃,真有趣!”
沈历饮了一杯酒,不耐烦地说:“人已经走了几天了,你们还哭丧着脸做什么?她一切都是自找的,你们有什么好埋怨的?真是不通事理!”
沈应嘉掉下泪来,忙抬起袖子胡乱擦了,一仰头喝下一大杯。
双瑶叹口气,忙哥哥添满了酒。
沈历见他们仍然一言不发,烦躁起来,拂袖而起,说道:“太太,你好好教导教导这两个孩子!”
沈历走了许久,姚淑宜这才叹口气,说道:“你们两个孩子心里不舒服,我也不难为你们,可是当着老爷的面,怎么能这么没规矩呢?万一把老爷气坏了,你们就不愧疚?”
见他们都不说话,姚淑宜又叹口气,道:“出家的事是雪樱自己选的,我们并没有逼她,反而给她选了最好的庵堂,每月给五两银子的供奉,让她自在供奉菩萨。都已经做到这步田地,你们还有什么话说?难道还要怨恨父母吗?”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突然凌厉起来。
沈应嘉抬头看了看她,颓然道:“孩儿不敢怨恨父母,孩儿只是心中有些难以开解。”
“双瑶,你好好劝劝你大哥。那种女子,去了最好,让你大哥早些打起精神来,好好温书,年底成了亲只怕就没工夫了,过了年就要应试了,我们沈家还指望他光宗耀祖呢。”
双瑶只得答应了一声,姚淑宜也站了起来,说道:“你们兄妹好好玩玩吧,我也先走了。”
许久,双瑶小心翼翼说道:“大哥,你少喝点吧,别伤了身子。”
沈应嘉颓然道:“现在还在乎什么身子?我恨不得这身子也随风化了,从此再也不必在乎这些尘世的烦恼。”
“大哥,我知道雪樱姐的事很让你伤心,可是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只好万事看开些罢了。哥哥,”双瑶压低了声音,伏在他耳边说道,“只要你打起精神来温书,来年考个好功名,父母自然会对你另眼相看,你能够自立门户之时,雪樱姐也就有救了。”
沈应嘉精神稍作振奋,慢慢道:“多谢二妹开导。”
“大哥还要想开些。前几天我已经派人去过白衣庵,雪樱姐不肯见人,但是主持师太说,雪樱姐过的很好,每天都是诵经念佛,十分平静,连人也胖了些。”
沈应嘉眼睛湿润了,叹道:“是我害了她!”
“不,你没有害雪樱姐,都是爹娘的主意。”双瑶紧锁双眉,“没想到爹娘这么狠心,好歹也是一起生活了这么久的人。”
“二妹,你不要再怨恨父母了,他们也有苦衷。”
“也许吧。”双瑶不禁泄气,低声说,“身为上人,秩序对他们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吧,母亲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维护这个家。只是,明明可以网开一面的,偏要那么心狠意狠,我实在难以接受。”
“身为子女,对于父母的过失,我们不好议论的。”沈应嘉叹气,“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想来我跟雪樱上辈子造了孽,所以才有这样的报应。”
“大哥,只要你振作起来,考取了功名,我相信还会有办法的!到时候就雪樱姐就可以还俗,咱们一起送雪樱姐回自贡!”
双蕊本来把身子斜着想听清楚两人在说什么,半天也没听见,撅着嘴说:“显见你们是好兄妹,那么多私房话,一句也不让我听见。”
玉娘笑道:“三妹又眼红了。”
沈历独自来到书房,许久,仍没有任何动静。正等得不耐烦,忽听门板轻扣了几下,跟着吱呀一声门响,一个满脸胡子的大汉笑嘻嘻地钻了进来。
“于七,怎么现在才来,让我好等!”
于七咧嘴一笑:“有些事情缠住了,怎么,沈老板找我有什么急事?”
沈历微微一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阵子,于七呵呵一笑:“沈老板好毒的心肠!只是你这计谋牵扯到官差,万一牵累了我,那可就不大稳便了。”
“我已经替你想好了,于老板不用担心。”沈历笑道,“你也不必亲自出马,只要拍一个可靠的下属打扮成你的模样把官差引过去就行了,至于其他,我自然有办法,绝不会让你有一丁点危险。”
于七笑道:“这事若是成了,沈老板能得不少好处吧?那我呢?”
沈历一只手摇了摇:“事成之后我给你五千两银子。”
“哟,真是好大手笔,这么看来,沈老板这笔生意必定是要大赚一笔了?”于七笑道,“不过,咱们亲兄弟明算账,我那份你要先下个定钱。”
“好说,我早已经准备好了。”沈历从袖中掏出几张银票:“这里是两千五百两,事成之后我再付给你另一半。”
于七接过银票,仔细看了几眼,这才揣进怀里,正要再说,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响,忙一闪身躲在了书橱背后。
吱呀一声,门开了,沈历鼻端先触到一阵香风,跟着一个女子袅袅婷婷走近,腻声笑道:“老爷,奴家猜你就在这里。”
沈历定睛一看,顿时呆了,居然是幺姑。
自打把雪樱送进白衣庵,后花园的禁闭便撤了,但是幺姑却一直未曾出房门,每天只是哭泣不止,不是哭雪樱,就是哭沈应和,一来二去,沈历的厌烦更深,索性吩咐下人别再管她,由着她胡闹去。
只是没想到,今日居然在这里看见她。
他满心狐疑地打量着幺姑,但见她梳着海螺髻,插戴了一只赤金镶宝石的步摇,耳朵眼里塞了两只赤金海棠花的坠子,身上穿着银红色扣身衫子,越显得胸前山峦起伏,腰间不盈一握。再往下是月白色的百褶裙子,大红绣鞋,鞋尖上还缀着一个拇指大小的明珠,显得珠光宝气,十分可意。
幺姑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抿嘴一笑,柔声道:“老爷,难道没见过我吗?只管看什么,看得奴家都不好意思了。”
沈历咽了口唾沫,说道:“你怎么来了?”
“奴家特地向老爷赔不是,之前都是奴家心窄,想的岔了,给老爷添麻烦了,”幺姑说着便凑了上来,紧紧依偎着沈历们,将一张粉脸挨着沈历的脸,柔声道,“老爷,奴家知错了,求老爷饶了奴家这回吧,以后奴家一定尽心尽力,加倍小心侍候老爷。”
沈历许久不曾见她容色,如今被她一番软语相求,又兼一个软绵绵的身子紧紧贴着自己,顿时觉得心旌荡漾,若不是念着于七还躲在身后,就要跟她调笑起来。
然而,以她的倔强性子,怎么会突然就服软?沈历有些疑心,于是只管坐着不动,微笑道:“你想通了?想通就好,我也是为你着想,只是你的脾气,唉!要我怎么说才好呢?我给雪樱寻的亲事,比咱们家还体面呢,偏偏你不领情。”
幺姑红着脸,柔声道:“都是我不懂事,没明白老爷一番苦心,老爷给雪樱说的亲事很好,守备家门槛够高,只是雪樱那孩子想不开,走了岔路,我真是愧对老爷!”
沈历见她真心悔悟,忙笑道:“你知错就好,以后再不要这么任性了。”
“老爷放心吧,奴家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一定会记得老爷的吩咐,今后恭恭敬敬伺候老爷,再也不敢任性了。”
沈历笑起来,亲昵地挽住她的手,笑道:“走吧,我带你去看和儿,说起来,你也很久没见到他了。”
幺姑眼睛一亮,一时紧张地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她捏紧了拳头,暗暗警告自己千万要沉住气,冷静下来,牢牢抓住沈历的心才有希望。这么想着,连忙换了一张笑脸,更加将身子靠得近些,柔声笑道:“是呀,好久没见和儿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前几日有些吐奶,吃了杨太医的要好多了,走,我带你去看他,他一定也想你了。”
“怎么,和儿吐奶?要紧吗?”幺姑一使劲,手指紧紧扣住了沈历。
沈历觉得有些疼,忙将手抽出来,笑道:“早已经好了,大概是着了凉,你放心吧,等你大好了,我就让太太把和儿送回去。”
两人说笑着走了出去。又过了一阵子,于七从书橱后面闪身出来,摸着脑袋笑道:“女人多了就是麻烦,哄好一个又惹了另一个,都像我这样只有一个婆娘,岂不是省事得多?”(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