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沿着官道道急弛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转眼就拐入一个小道,那小道上满是碎石和泥土,若不是这马车是罗家车行里最结实的,而马蹄上又裹了铁皮,恐怕这马车早就散了架,马儿也定然裹足不前。
东边的太阳升起,气温也升高了许多,徐陵只觉得背上的衣裳被汗水浸的湿了,这才轻轻甩了甩鞭子,放慢了车速。
小道一面挨着山峦,另一面则沿着一条蜿蜒的河流一直延伸到很远,四周都是杂草与碎石,显然这一块地方并非良田。
到得一处缓坡前,徐陵一勒缰绳,两匹马儿嘶鸣了几声,马车停了下来,他回过头轻松的道,“下来洗洗脸吧,涂了这么多厚重的胭脂在脸上,擦也擦不干净!”
槿娘轻轻跳下马车,明亮的眼睛闪闪亮亮,如山间的泉水。
没有着急,没有慌张,平常的就像出城游玩一般。若不是他穿着囚衣,她也做乡下姑娘的打扮,实在是没有什么不一样了。
清凉的河水扑到脸上,让人只觉得清凉,槿娘用袖子擦了擦脸,复又跳上马车,却不进去,只坐在前头,与徐陵并肩同坐,小腿悬在外头,轻轻晃荡,“走吧!”哪怕是后有追兵,有他在身侧,她竟然只觉得安心。
马车缓缓前行,两人没有再说话。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回来,她也没有问他这是要去哪里。
槿娘只盼着这一刻不要过的太快,她其实有很多话想问,也有很多话想说,可偏偏又不知从何开口。
过了半晌,还是徐陵指着那路边的野草道,“看那有车轮的印记,也不知道是不是五皇妃的马车。”
槿娘微微的笑,她早就猜到,徐陵雇的两辆马车,一辆定然是要护送五皇妃的。
徐陵看着槿娘笑,继续轻松的道,“宫里前天传出的消息,二皇子曾跟人提起过你,我便猜到他不会放过你,本想着让你跟五皇妃一起走,可又想着你恐怕未必愿意被束缚,所以干脆就给你自由,看起来,你对这个安排并不满意。”
槿娘的笑容一僵,只觉得眼睛里又酸又涩,她想解释什么,却又说不出话来。
离开侯府,离开那多是非的后宅之地,一直以来都是她的愿望,他这样做明明是猜中了她的心思,可她却一点都不高兴。
“不过,”徐陵脸色也跟着冷了一下,“就算你不愿意也没有用,如今我已经是朝廷的逃犯,你不能跟着我!”
槿娘一愣,眼泪终于没有忍住,轻轻滚落,“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福建,五皇子还在那里,如今王玄真终于愿意投靠,我要跟他一同去福建!”说着徐陵回过头来,眼睛里的惫懒散早已不见,只有无限的温柔,“墨雨他们会在前面的‘来福客栈’等你。我已经安排了另外的人送祖母回京郊的庄子,到时候或者你跟着祖母回京郊的庄子里藏起来,也或者让墨雨送你回山东,无论如何,总不能再抛头露面,也不能再称你是徐家的二奶奶……”
槿娘听的惊心,“那、那你还会回来么?”
徐陵眉头微蹙,他愣顿了顿,却还是点了点头,“我自然会回来的,无论你在哪儿,只要我回来,就会让人去通知你,你看,这样可好?”
马车依然缓缓前行,初夏的暖风吹过脸颊,槿娘却没有半点凉爽的感觉,她只觉得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越发喘不上气来。
眼前的徐陵依然是丰神俊朗,眉眼飞扬,可眼里却多了几分清明,以往的惫懒与无赖早已经不见,就像一块原石,终于脱去了那层石头,露出美玉的光华。
“好,你说的,你回来会去找我?”槿娘犹有几分疑虑,却也只得相信。
徐陵狠狠的点了点头,伸出手背,轻轻蹭了下槿娘的脸,笑容里带了几分苦涩,“我答应你,等我回来就去找你,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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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福客栈距京城不过三十里地,午后时分,马车已经停在了客栈附近的几棵大树后面,徐陵将那匹高头大马解下来,翻身骑了上去。
“这里还算隐蔽,你就在这里等着,墨雨应该很快就到。”徐陵说着又有些不放心,“若是,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就去沿这条官道一直往南,不过三百里就到保定,祖母的庄子在那里,你提丁青梅,这是丁姨奶奶的名号,那里没有人不认识她的!”
看着徐陵轻踢马腹,槿娘心里一阵慌乱,“你等等!”
徐陵回过头来,“还有什么事?”
槿娘的眉头蹙的极紧,她一字一顿的道,“你一定要回来!”
徐陵眼里透出凝重,他没有说话,只是狠狠的点了点头。
随着马儿一声嘶鸣,徐陵的身影也跟着马儿渐渐远去,最终只剩下一个黑色的小点,便消失在原野里。
槿娘依然趴在窗子上,看着那消失的方向,眼睛里的泪水不听话的落了下来,将衣襟打湿了一片。
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她知道,这一路一定是凶险万分,且不说他能不能到了福建,找到五皇子,就算是找到了,二皇子已经控制了宫里和皇上,五皇子不过是几万的大军,还有几万在京中无用武之地的水军,又怎么能打得回来?
可徐家绝不会投靠二皇子的。
昨天她已经问过,徐家和方家都与顾家有着血海深仇。
顾家是二皇子的母族,也是淑妃的娘家。
建元十年,大顺与北戎开战的第三年,徐老侯爷在西北愁的一夜白头。
眼看就要入冬,偏大军的粮草还没有运到。徐老侯爷无法,一纸私信给了朝中以耿直著称的方直栋方大人。
方直栋并不着急,明查暗访了足有半个月,这才一纸奏折递上到了皇上的面前。
粮草早已经出了国库,却被顾家之人挪作它用,朝廷以为粮草已发,而西北的兵士却几乎断了口粮。
“若不是方家,恐怕西北那一场大丈未必能胜,徐家也未必还能在京中立足,我们徐家总归是对不起方家的!”徐老夫人握着槿娘的手这样说道。
而最终虽然龙颜大怒,将顾家斥责罢官,却因淑妃有孕而不了了之。
顾家依然做他的皇亲国戚,而徐老侯爷却带了刀伤得胜回朝,那刀伤跟了他两年,最终还是早早的逝去。
而顾家,终于在有一回得意忘形,一时言行失当,触怒龙颜,被扁回了原籍。
“那一位本来就是瑕疵必报的,恐怕我们就算是投靠过去也换不来什么好的下场,倒不如先这样瞧着,这江山他未必能坐得稳了!”徐老夫人的话仍在槿娘的心里,所以他今天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看着人走了。
墨雨到天擦黑的时候才到了来福客栈。
见到槿娘,众人都欢喜不已,徐老夫人略有几分激动,“真是吓坏老婆子了,真要是把你给丢了可怎么好!”
康哥儿已经趴在郭氏的怀里睡着了,她笑着上前,“你没事就好!”一同经历了昨晚的事情,郭氏少了几分虚伪,多了几分真心。
最后下来的却是桂氏,她一见到槿娘都冲了上来,一巴掌就要打下来,“你个小贱人!都是你得罪了二皇子,这才连累我们徐家,可怜我儿到现在还在大牢里……”
还是琼楼和绿柳两个人将桂氏拉开,徐老夫人厉声喝道,“都什么时候了还闹!”桂氏这才住了手,只是眼睛还是不时的瞪过来,让人心惊胆战。
似乎认定了是槿娘连累了徐家,桂氏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都对槿娘冷冰冰的,槿娘也不敢去招惹她,只跟徐老夫人商量之后的行程。
“你丁姨奶奶已经到了保定,已是派人接我们去汇合,恐怕这两日就会到这里。既然陵儿的休书不过是骗骗那些官爷,你便随我们去保定就是!”
槿娘轻轻摇头,“我还不要连累你们,我继续南下去山东,我父亲在那里怎么也是一省巡抚,应该可护得一二!”
保定离京城太近了,很容易就会查到那里,她不能太大意了。
徐老夫人轻轻点头,“也好,既然如此,就让墨雨送你过去,不过你也不用着急,且等你丁姨奶奶过来再走不迟。”
丁青梅,不止在保定有名气,在黑道里也是有几分面子的,槿娘待见到了丁姨奶奶才知道,不由大吃一惊。
“……这块令牌你拿着,若是真要遇到了什么人,见了牌子多少都会给几分面子!我要护送老夫人回保定,就不好再送你!你只记得我的话,从北京到山东没有多少路程,道上的兄弟也都是讲规矩的,不会随便出手!”丁姨奶奶一开口就带了黑话,显然是因着不在府里,说话就没有太多顾忌。
槿娘伸手接过那小小的铁牌,轻福一礼,“槿娘谢过姨奶奶!”
丁姨奶奶却是眉头一挑,“我给你这牌子是因着你赶回来救人,不是因为你是徐家的二奶奶,你若是聪明,就在山东好好呆着,若是那白家出了事,就找地儿好好藏起来,莫要大意,也莫要犯傻!”
这一番话说的不明不白,槿娘还待再问,丁姨奶奶已是翻身上马。
丁姨奶奶带了马车来接人,罗家车行的那辆马车又留给了槿娘,可这一回,除了墨雨,车上就只有她和绿柳、冬桃。
前路茫茫,绿柳轻轻的问,“小姐,咱们真的要回山东么?”
槿娘的眼睛渐渐明亮起来,“无论如何总要南下的,咱们走官道,先去济南再作打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