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草堂的花厅里一片静谧,只有角落里的铜鼎香炉还在冒着青烟,大丫鬟清影恭敬的端了官窑青花的茶碗放到徐承宗的手边,收起茶盘子,低头退了下去。
小丫鬟们识趣的跟在清影的后头退出了花厅,清影亲自将门关了,又将茶盘子递给小丫鬟,安静的守在门外。
半晌,内堂里才响起徐承宗低沉的嗓音,“今儿皇上把我们几个叫去,突然说要给皇后过继一个皇子,问我们几个哪个合适!”
徐老夫人难得的在手里拿了一串紫檀木的佛珠,闭着眼睛一颗一颗慢慢的掰着,待到徐承宗说完,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徐承宗便继续道,“梅国公说,皇子中合适的,除了大皇子就是五皇子了!荣国公却是站出来道,五皇子自幼养在山野,恐怕不适合……”
徐老夫人依然轻轻掰着佛珠,像是一个虔诚的教徒,专注的做着功课。
“……出来的时候,荣国公突然拉了我的手,说起徐隃来,我不好推脱,便应和了几句!”徐承宗眉头轻蹙,似乎有几分不自在。
徐老夫人手中的佛珠猛然顿住,一双犀利的眼睛睁开,像是洞穿了徐承宗的心思一般,冷冷的哼了一声,“你的好媳妇,把你儿子惯成什么样了!”
徐承宗站起身来,低了头认错,“儿子知错了,明儿个儿子就把隃儿圈起来,再不让他乱跑!”
“哼,他多大了,你还能圈着他?养不教父之过,这个儿子你到底用了几分心思你自己最清楚!”徐老夫人很不满意。
徐承宗却是委屈的很。
桂氏盼了多年才生下这么一个儿子,又偏胎里就带了热毒,一直身子不好,自是娇生惯养着长大,他说上几句,桂氏就护着,他若是打上一顿,桂氏能跟自己拼命。何况徐隃虽娇惯了些,却也没有出格,不过是懒散了些,日后反正要承爵的,太勤快了未必是好事儿,徐承宗便也没有逼他。
老夫人也是疼这个孙子的,却又一味的怪桂氏,徐承宗明知道却也不敢分辩,只低头垂手,听老夫人的训。
徐老夫人却也叹了口气,她如今也就这么一个儿子,若不是当初徐老侯爷怕她受委屈,坚持不纳妾,是不是徐家也能多几个孩子?徐承宗也不至于这样孤立,什么事儿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偏桂氏眼光又窄,整日里盯着府里的这一亩三分地儿。
这样想着,又觉得桂氏可怜,无论怎么样,也是给徐承宗提了两个姨娘出来,便也不再说下去,只规劝道,“也不能总圈着他,可荣国公世子在京中的名声实在是不好听,还是让隃儿远着些,免得真的惹出什么是非,再牵涉到他。”
徐承宗还未点头,就听到外头清影的声音,“二少爷,二少奶奶,侯爷和老夫人正说话呢,谁都不能进去!”
徐老夫人和徐承宗不由都诧异起来,这样晚了,怎么这两个人同时来了?
徐老夫人笑着将佛珠收了起来,“这小两口,这样晚了过来,不会是吵了嘴找我这个老婆子来断案的吧?”
徐承宗也跟着笑了,“陵儿不是那样轻浮的人,他虽在女色上有些过火,不过在府里还算是懂事,连枝芹安排的通房都没有收用,何况从换了庚帖,这小子也许久没有出去鬼混了,应该不是这事儿!”
徐老夫人笑容更甚,“听说今个晚上槿娘把你媳妇好好的气了一场,连晚饭都没怎么吃,该不是这事儿?”
徐承宗苦笑着摇头,桂氏找槿娘的茬,也是因着他,这场官司,起因是他,苦主却是槿娘,“母亲别猜了,问了就知道了!”
花厅的门从里头打开,清影连忙退了一步,“侯爷,二少爷二少奶奶一定要见您和老夫人!”
徐承守此时已经冷了脸,装出一副严父的样子,对着徐陵不客气的道,“这样晚了,你们过来何事?”
徐陵看了槿娘一眼,这才凑上前去,在徐承宗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徐承宗不由大惊,连忙冲着外边的清影道,“去齐云斋看看三少爷去哪儿了?”
清影吓了一跳,却不敢怠慢,连忙叫了小丫鬟提了灯笼跟了自己,快步向院外去。
徐老夫人也吓了一跳,清影是她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什么事儿这样着急,竟然徐承宗直接就指了她去?
要知道,平日里清影若是亲自去齐云斋,定然是有要事找徐隃。
徐承宗已是转了头走了厅堂,徐陵和槿娘也跟着进来,槿娘乖巧的将花厅的门重新关了起来,她白皙的小脸上,眉头紧蹙,一双桃花美目带了几许寒意。
“槿娘,你再说一遍给我听!”徐老夫人将檀香木的佛珠从袖子里重新取了出来,睁大了眼睛看身槿娘。
槿娘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将今日从七姐嘴里听来的事儿又说了一遍,“……那古董店老板既然能跟我七姐夫说,自然也能跟别人说,这事儿恐怕知道的人已经不少了,只是没有人当回事儿,毕竟荣国公世子偷了国公府的东西打了荣国公夫人的名义去卖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我六姐姐偏跟他们家定了亲,我七姐夫又是他们家的熟客,那老板这才透了个底,才知道是因着他们家的世子爷打死了人,苦主扬言要闹到金銮殿上去,这才当了一批东西,想让那苦主撤了状子!”
槿娘的声音清脆如银铃,却听得徐承宗的脸色越发阴沉,连带着徐老夫人都忘记了掰佛珠,只愣在那里。
徐陵跟着道,“那苦主既然能这样说,指不定有什么样的后台,何况荣国公夫人既然是拿古董来卖,极有可能国公爷并不知此事。”
这样说就明白了,却让徐承宗的眉头皱得更厉害,若真是如此,恐怕是有人给荣国公下套呢。
门外响起敲门声,清影回来了。
显然清影是跑着来回的,进了花厅的门,清影一面喘着气一面道,“三少爷果然不在!还让春华替他遮掩,说是睡了,奴婢说是奉了老太太的意思,过来跟三少爷说几句话,春华这才跪下哭求,说三少爷今儿去了荣国公府,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徐老夫人还没说话,徐承宗已是怒了,“这个逆子!竟然敢欺瞒于我!你去把昭儿给我找过来!再把那几个丫鬟都给我绑了!”
昭儿是徐隃的贴身小厮,徐隃的事情最是清楚不过!
“行了,这后宅的事儿你就先别管了,我自有分寸,如今之计是想法子先把人弄回来!”徐老夫人挥挥手,清影便行了一礼,退了出去,顺手又将门关了起来。
徐承宗摇了摇头,却一看了徐陵一眼,带了警告意味的道,“无论这回他出了什么事儿,你都不要管他,咱们徐家不止他一个儿子,不能因为他,就把整个徐家拖下水!”
槿娘乖巧的盯着脚尖,装作没有听到,心中却嘀咕,看样子,徐陵替徐隃兜着事儿,恐怕不是一回两回了,轻轻抬头,看到徐陵也是紧蹙了眉头。
徐老侯爷是因着军功得了爵位,当年同一批封爵的有二、三十人,而徐家也并非冒尖的那些,但这爵位虽是世袭,却并不安全,因着夺嫡和平叛之事,抄家的抄家,夺爵的夺爵,当年封爵的那些人家如今剩下的也就不过数家,梅家就是其中一家,徐承宗能承爵,又被皇上看重,也不全是因着他顶了闲职,而是看得通透。
梅家就很好,跟谁都不亲近,跟谁也都打着哈哈,这样的人,皇上用着才放心,说起话来,也不会左右试探。
徐承宗也是一样,徐家人丁单薄,家族里只有几个有出息的子弟在各地做着小官,京城里连个同族的官员都没有半个,自然更让人放心。
结党是皇上最厌恶的事儿,徐隃跟荣国公世子若只是偶尔听个戏逗个鸟也就罢了,若是真有什么事儿揭出来,那荣国公倒霉,徐家便也似案板上的鱼肉,怎么处置,全凭皇上的一句话。
这事儿不管徐隃是不是有份参与,但既然能跟荣国公世子一同彻夜不归,定然跑不了一个同党。荣国公世子已经被人下了套,荣国公府岌岌可危,徐家也同样是危机重重。
谁都知道皇上意指五皇子,大皇子不过是个掩护,目的就是打压二皇子,偏荣国公府能说出,“五皇子自幼养在山野”这样的话,想说他不是二皇党,也不会有人信了!
槿娘回到杏红院,才想起来,要不要给白正圃送个信去?不止是让白家警醒一点,也要送他一个人情,若哪一日徐家真的受了牵连,也能有个人拉徐家出泥潭。但想着白正圃又何尝不是二皇党?槿娘便息了跟徐陵提此事的心思。
谁知,进了卧房,徐陵却提了此事,“这事儿明儿个你差人给岳父送个信,反正他老人家过了年就出京了,只要别跟二王府的人有太多接触,定然是无事的!”
次日的清晨,徐隃终于在黎明前溜了回来,却被守在门房一宿的桂氏的陪房福贵截了个正着,“三少爷,您快去找老夫人,昨儿个侯爷查出您没回来,气的找大夫人发了一顿气,之后就歇在了海棠轩,这会子恐怕还在气头上,!”
海棠轩是周姨娘的住处,因着周姨娘当丫头的时候叫海棠,在其生下了徐阶以后,便住在了海棠轩里。
徐隃却是吃了一惊,“怎么会?”父亲昨儿个不是进宫了么,怎么会突然想起自己?
徐承宗因着徐陵的婚事跟桂氏闹矛盾,一直歇在海棠轩或是前院的书房,但这些日子却从未到过自己住的齐云斋。他不由问福贵,“是谁把我不在府里的事儿透出去的?”
福贵摇摇头,他不过就是个门房,替大夫人传个话,自然不知道二门里的事情。
徐隃却是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冷了脸。
知道他去荣国公府的,只有二哥徐陵!
他的脸色不由越发难看,一撩衣襟,便往杏红院走去!他要问问徐陵,不就是没有听他的话么,至于这样告自己的刁状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