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呢?”玄衣男子扔掉手中的枯枝,两手抱着后脑勺,一副你懂的表情望着薄纱下的王卉凝。
只是,他心里有些疑惑,学医之人不是应该都如他父亲那般痴迷,并醉心于与医术高明之人切磋么?怎会完全不知怪医之名?
想想正是救二豆的举动完全落在老者眼中,他才随后跟了过来,再想想他说的那一番关于针刺手法的话,王卉凝心觉得玄衣男子的猜测怕是八九不离十。
莫名地,心里涌起一股遗憾之感。若说以前,她翻看着医书学医,纯粹只是想更好地掩饰自己,顺带弄门更好傍身的手艺。在日渐深入地学习之后,她竟是越来越喜欢上了这门技艺。喜欢上了闻味识药的奇妙感,喜欢上了药尽其用、将各种药揉合在一起制作药丸药膏的成就感,也喜欢上了替人治病时那种俯视甚而是操控生命的微妙感觉。
更甚而,当初以为阿离要丢弃药材时,她会肉疼。今日没有好方子替柳家小少爷医治痫症时,她的内心里油然生出一股深深的遗憾,遗憾于只凭一本《绝世医经》她能学到旁人学不到的东西,却终归觉得不够系统,对于医经之外的东西,却只能望而兴叹。
便如那癫痫一症,她只在其他几本医书上看到记载的发病原因与症状。《绝密医经》上并不见医治之法,便是她有心医好柳家小少爷,也只能无力而返。
如今一个这么好的机会,怪医主动谈起医术一道,她却生生错过了,怎能不生出遗憾之感。
“听涵公子这么说,怕就是了。”白芍似乎有些肯定地点着头,“他一定是在我们姨娘救二豆时看出我们姨娘医术好,想跟上来夸奖一番的。”
“嗯,一定是这样的,只可惜你们主子不领人家的情。”玄衣男子憋着笑重重地点着头,微带着几分促狭地看了王卉凝一眼,“怪医他老人家怕是第一次吃这样的鳖,想必也会觉得新奇。”
说完,便是再也撑不住,捂着伤口闷闷地笑了起来。
王卉凝一向神情淡淡,他可以想像她在心里怀疑怪医居心叵测时,那态度定然与昨日面对那群假扮官兵之人一样,冷漠淡然中带着疏离。
“我只是从未刻意打听过怪医此人,对他所知甚少罢了。”王卉凝收起心中的几缕遗憾,面无表情地扫了玄衣男子一眼,转身对白芍道:“你去让姜妈妈出去看看,我瞧着他应是刚来此地,说不定正想找个落脚之地呢。”
她一直深居闺阁之中,对这种江湖中人实在一无所知,如今又刚经历几番阴谋,有眼不识泰山错把一代名医看成意欲图谋不轨的歹人,实在不为过。只是,这个理由用在原本学医的王姨娘身上,却未免引人起疑了。
“你又忘了他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怪医。”玄衣男子轻轻地转了个身,用右手撑着脑袋,“只要他不想出现,便是任谁都难找着。他若想出现,却又谁也拦不住。”
若非如此,他又如何会不叫阿离速去寻找。
王卉凝抿了抿唇,心觉得玄衣男子分析得极对,看了一眼日头,已时至巳时,正欲叫白芍去厨房弄点东西垫垫肚子,却听见白芍突然蹲下身子,放下药箱从躺椅旁拾起一本书来,有些奇怪地道:“姨娘的医书怎么掉这儿了?”
王卉凝心中一愕,目光触到书上那四个熟悉的怪异字体时,却是眸光一闪,深深地看了玄衣男子一眼。
她明明将医书放在床头的枕下,如何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呢?莫不是他们主仆趁她不在入了她的房间,却又为何将书丢在这个地方,让她自己发现?
对上薄纱下王卉凝淡漠冷然的眼神,玄衣男子却只是勾唇浅笑,眸中几不可见地闪过一抹玩味。
白芍轻轻地拍了几下书底页上沾着的灰尘,方递到王卉凝的面前。王卉凝伸手接过,正欲拿着回屋,目光触到合着的书角上,眸中闪过一抹惊诧,忙将书页翻开。
入目处,百花争妍,群花吐芳。王卉凝定定地看着书页上艳丽的花卉图,半晌,方对白芍道:“你去厨房中随便弄点什么给大家垫垫肚子,一会儿便做午饭。”
“是。”白芍应了一声,便拿着药箱和木匣入了王卉凝的屋子,转身便又去了厨房。
王卉凝转身正对着玄衣男子,将书递给他:“你故意让我看到这本书,可是有什么用意?”
怪不得昨日他故意向自己问起医书一事,原来是另一本在他的手上,却不知为什么,竟没有露出本来的面目。难道那一日从他胸前掉落的便是这本书?
他此时故意让这本书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莫不是想让自己告诉他解书之法?可那日他的血几乎已将包着书的布染了个透,为何这本书还是原来的模样?
“呵呵,”玄衣男子双眼弯成了两道弧形,没有伸手去接医书,而摸了摸鼻子,“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不过小小一个举动,她便洞悉了一切。
“呵呵,”王卉凝脸上也跟着绽出一抹极浅的分不清情绪的浅笑,瞬间又突然敛住,“我想我并不知道什么。”说完,便将医书掷在躺椅之上,转身欲要离开。
她的那本书,是滴了她换了灵魂的血之后,再现出如今的面目的,至于若是没有她,原来的王姨娘用血能不能解开,她一无所知。难道如今,她要把这个方法告诉面前的男子?这岂不是太荒谬?
“你在害怕?”玄衣男子忽然笑得十分诡异,见王卉凝转过身来挑着眉冷冷地看着自己,又摸了摸鼻子,低低地笑着,“我重伤时不偏不倚偏偏闯进了你的屋子,是你救了我的性命。如今又是我手中有一本与你一样的医书,这能说不是缘份使然吗?”
说完,想到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他自己也忍不住窃笑。
王卉凝淡淡地像看怪物一样盯着玄衣男子窃笑的俊美容颜看了许久,突然缓缓地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道:“如果逼迫也能成就缘份的话,这确实是一桩奇缘。”
“呵呵,阿离一向擅用逼迫来成就奇缘。”玄衣男子仰头看了一眼斜靠在枝桠上的阿离,爽朗地大笑起来。
心里却想着这女人太特别了,竟能一边在心里记着仇,一边又守诺地照顾着他的起居,着实不容易啊。
“卑鄙!”梧桐树枝桠间传来阿离闷闷的低沉的声音,王卉凝想像到那张寒冰似的脸上冒出的黑线,差点笑出声来,用手揉了揉鼻子,才堪堪掩饰过去,只淡淡地道了一句:“你的书应是下部,解开的法子必不一样。”
她一直觉得医术若要更好地传承下去,实在没必要遮遮掩掩有所保留。而她不说,实在是因为玄衣男子的血没能解开,让她认为自己的法子对这本书没有作用,也因为心里对玄衣男子再次玩弄阴谋有些生气。
“我们再做个交易,如何?”玄衣男子将书举在手中,眸光闪亮地望着王卉凝,“只要你能帮我把书解开,我便将书借你三年,三年后,我来取。”
他捕捉到了王卉凝翻开书页看到上面的花卉图时惊诧的目光,这才判断她的书原来也是这个模样的。既是相同的书,或许,用一样的方法,便能解开。
他本对医术不感任何兴趣,若非是父亲临终所交,他便是将其送人或是永不解开也不会觉得遗憾。但此时,父亲已不在,独留下这本父亲参透了多年也未能有所获的医书,他若有机会解开,岂能不尽孝。
而作为一个学医之人,没有谁能抵御住这样的奇书的诱惑吧。何况,她还拥有了上部,越发会急切地想要看到下部。再说,他没想过要从医,如此做也算是遵照了父亲的遗愿将医术发扬光大吧。
王卉凝静静地看了一眼他微敛笑意的神情,略一沉吟,缓声道:“我的那本,是因为一次意外滴落了血珠而露出医书的本来面目,而这本,除夕之夜怕是早已沾染了许多你的血,如今却依然没有变化。所以,恕我没有法子帮你。”
便是她极想看看这本书里记载的是否正是自己那本的延续,不能解开,也只能是奢望。
见玄衣男子眸中闪过一抹失望,继而又看了看自己。王卉凝略一迟疑,突然将食指伸入口中,双齿轻轻一咬,举着缓缓渗出血珠的手指凑近玄衣男子手中的医书,看着血珠慢慢聚集,继而滴落在书页之上。
若真能用自己的血将书解开,她一点也不会吝啬。毕竟任由一本记载着高深绝妙医术的书被当做闲书束之高阁,实在是暴殄天物。何况,玄衣男子的条件也着实令她心动了。
一滴玫瑰般鲜艳的血珠滴落到浅黄色的书页之上,缓缓地一点点地渗入书页之中。两人双目紧紧地盯视着书页的变化,半晌,却仍然毫无动静,书页之上呈现的,仍然是那副艳丽的花卉图。
“刻意不如巧合,或许有一天,你会在无意当中见识到它的真面目。”见着玄衣男子即便是面对极度痛苦时也含着笑意的眸子中再次闪过一抹失望,王卉凝抿了抿唇,淡淡地道了一句。
“没事,许是它怕我一时还看不懂,想再过些时日让我看到。”玄衣男子脸上重新绽出轻松随意的笑容,将书随意地放在躺椅之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