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卉凝缓了缓气后随在拿着药箱的宫女身后走出内室时,看到的情形却让她觉得比当初在柳家庄初见他时更触目惊心,令人心头发怵。
被恪王放下半靠在椅背上的袁轶涵身上衣袍除了胸前的一摊血迹外几乎完整如初,全身没有任何刀伤,只有胸前随着他起伏的胸膛微微颤动的被斩了箭羽的断箭。然正是那正中心脏深深扎入他体内的长箭,看得王卉凝脚下一个趔趄,下意识地扶了一下身旁的墙方才没有摔倒在地。
心口莫名的一痛是她无法自制亦惊愕不已的,她也讶于自己听到他失踪后心头会慌乱烦躁,而再次看到他伤成这样,竟早没了初见时的沉稳与冷静。前世自父亲斩断她情丝的那一刻起,她便认为自己的心仿若一潭死水,不会为任何一个男人而泛起波澜。为何此时她的心头竟乱如沸水,是她对以前的感情还不够忠诚,还是因着他拥有与她记忆中相重叠的名字?
一晃头间,她目光所落之处,对上的竟是他紧紧盯视着她的微显迷离的目光,唇角勾起的弧度,以及他苍白脸庞上绽出的愉悦笑容。
该死,一看恪王沉凝的神情便知道他伤势不轻情形危险,他竟还笑得这样开心?王卉凝心中再次莫名地生出几许恼意,一把接过宫女提着的药箱弯腰放在袁轶涵的身旁,气恼地瞪向他的眼神在看到那染了血的箭时不自觉地转柔,从未替人治过箭伤的她却不敢贸然动手,只是满目期待地望向恪王。
“你们放心,就这样的伤还弄不死我。”对上王卉凝眸中的气恼,袁轶涵唇角勾得更甚,压下喉头的血腥味,语调依旧懒懒的,望着王卉凝的双目间却含上了几许留恋。该死的,这一箭还真是射得准,竟是直冲着他的胸口而来,内里的剧痛与血液流淌的感觉让他深切地知道这一箭扎得有多深。他还没来得及向她表白,难道就真的要离她而去吗?
眉头微拧间,他却努力压抑住痛苦神情,依然保持着唇角微勾神情轻松随意的模样。她虽未言语,然那一蹙眉一凝神间的担忧他已看得真切。能得她如此,也不枉他暗地里心心念念记着她大半年了。
“弄不死就好,现下本王替你拔箭,你若是敢晕死过去不醒来,本王一巴掌拍死你。”恪王醇厚的声音比往日低沉了几分,王卉凝无法猜测是什么让他如此在意袁轶涵的生死,只觉得他一贯怪异的话语让人心头沉重。
“嗯,我若不醒来,恪王你尽管一巴掌拍死我。”袁轶涵胸口轻轻一震,发出一道极弱的低笑声,含笑的眸中却不经意地闪过一抹黯然,望着王卉凝在心里无声地默念:若能坚持住,我是定然不会一睡不醒的。
“那好。凝儿,备刀,备针,备药。”恪王沉沉一点头,亲自剪开袁轶涵胸前的衣服,露出了他白皙胸膛中央深深嵌入他体内的断箭。恪王看了王卉凝一眼,见她眸光一闪后有些急切地去药箱里取要用之物,眉头一皱后,右手快速地握住了那柄断箭。
“嗯!”恪王只轻轻一动,袁轶涵便无法自抑地呻吟出声,百般隐忍却抑制不住额头立时淌下的冷汗。王卉凝拿刀的手一颤,竟是不敢去看他痛苦的模样,只垂头迅速地将恪王用得到的东西一一备好。
“啊!”恪王只微微一顿,在袁轶涵抬目紧盯着王卉凝时趁势一把将断箭拔了出来,尔后一抬手从旁边取过王卉凝备好的医用器具开始为他处理伤口。那一箭伤及了袁轶涵的心脏,亏得有他医武两用暂时封住了他的心脉,才不至当场毙命。此时能不能凭他或是他和王卉凝的医术将他救活,却还是个未知数,怕还要看他的造化了。
当王卉凝的目光触到袁轶涵耷拉着随时要合上的双眼时,脑袋“轰”地一下,头脑里再次一片空白,只是左手无意识地伸过去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染了血的右手。明明是凉若寒冰的小手,当它缓缓探入他无力垂着的右手中时,意识渐渐模糊的他却仿佛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意。仿佛是冰天雪地中出现了一团篝火,让处于寒冷中的人不自觉地生出想要靠近紧紧挨着的冲动。
而只觉得一股无以复加的痛袭击着全身,温热的液体正自胸口缓缓往外流淌让他浑身的力量都在逐渐消失身体慢慢变凉的袁轶涵,也确实拿出了自己的行动,努力地动了动仿佛就要僵硬的右手五指,一点一点地往里合拢,直至完全将那只柔软无骨的手包裹在内紧紧地贴合着。
许多次,当那只冰冷的大手再次无力地滑落后,又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让他再次一点点地蠕动五指,将小手重新握住。而每一次,都让王卉凝沉入谷底的心再一次燃起希望,双目紧紧地盯视着恪王的动作,以便在他一反手时能将他所用的东西以最快的速度递到他的手上。
仿佛过了千万年之久,又仿佛只是过去了一刹那的时间,满头汗水的恪王将缝线剪断放下手中剪子时发出“啪”的一声响,打破了东暖阁外室的寂静,震得王卉凝眸光一闪,空白的脑海里开始闪过眼前的人和物。看到恪王盯着袁轶涵紧闭双目缓缓摇动的头,再感受着那原本时而紧握着自己小手的大手再次滑落到了一旁,王卉凝连开口相问的勇气都没了,带着满后背的冷汗,目光开始飘忽起来。
怎么会这样?他不是谋划了许久,一切都朝着他所期盼的方向发展么?他还未看到自己的仇人得到惩罚,怎么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呢?
“皇上有令,将袁太医之子袁轶涵押去正殿受审。”王卉凝飘渺的目光只是看到金公公带着一众侍卫赶了进来,却根本听不清他尖细的嗓音说了些什么,直到两个侍卫大步上前一左一右要去将半躺着的袁轶涵拉起,她才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慌忙动手想要去阻拦。
她一直保持着被握姿势的左手抬起时,突然被人抓住了一根小指。仿如触电般,王卉凝前趋的身子骤然一顿,心中却怕那只是自己的幻觉,直到感觉到那带着些薄茧的大手正摸索着一点点地往上探,将她整只手包住后方才满足而又怕人跑了似地用力一把握住,她的心中才升起狂喜来。
“师父,他还活着。”王卉凝眨了眨眼睛,再次确定自己看到的并非幻觉时,方作势将手从他的大掌间抽出,却只一动,便感觉到那只大手握得更紧了,根本不容她挣脱。金公公等人的存在令她脸色微赧,只得求助似地唤了一旁皱眉叹息的恪王。
恪王脸上一喜,双目落在袁轶涵紧紧握住王卉凝左手的大手上,不着痕亦地上前一把按住他的腕脉,却是及时替王卉凝遮掩了过去,点头道:“确实还活着,这小子倒听话,怕我一巴掌拍死他,果真给我乖乖地醒过来了。”
恪王的话终于让王卉凝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双眼竟微微有些发热,慌忙一转脸,才没让人看到她眼角滑落的两滴喜泪。
“金公公,你先去复命吧,就说他刚被恪王救活,此时还未醒转,一旦醒转,本宫立马派人将他带过去。”被宫女搀扶着从内室走出来的皇后没有错过袁轶涵紧握王卉凝的举动,目光落在金公公有些为难的脸上,轻声道。
“是。”金公公慌忙应下,又抬起头脸含喜色地对着皇后道喜,“如今皇后娘娘体内那些小人下的毒被排除,以后定然长命百岁,福泽四海。”
皇后身体仍未恢复,脸上还透着些疲倦,只是含笑轻轻点了点头,又亲自上前一把扶起蹲身行礼对着她脸露感激之色的王卉凝,轻言道:“多亏了你,本宫才得以再活在这世上,快起来,不必如此多礼。”说完目光又落到袁轶涵紧闭双目丑陋难看的面容之上,若有所思地打量了起来。
恪王却在金公公等人出了内室后,道了一声:“算了,还是我亲自去与皇兄说清事实缘由吧,别让那母子俩临死前还摆这小子一道。”说完,也不等皇后和王卉凝有所回应,便一抬腿快速地奔了出去。
罢了,谁让那小子有勇有谋,将另有所图的另一帮人全数歼灭维护了皇室的稳定,关键时候还替他挡下了那一箭呢?更为要紧的是他喜欢上的竟然是他的义女,便是为了女儿将来的幸福,他也少不得替那小子去澄清一番,将李明馨与李怀宝如何爱恨交缠分分合合二十来年,以及李怀宝欲鹤蚌相争渔翁得利趁乱自立为王的话如实说与皇上听。
恪王入到寿德宫正殿将实情禀明皇上替隐瞒身份的袁轶涵求情的时候,王卉凝亦缓缓地将袁轶涵当初如何全家被害又如何进入军营建功立业希冀为皇上揭穿李明馨真相替己报仇的话一一向着皇后说了出来,最终换得皇后一声轻叹:“这也怪我,我早知李明馨表里不一,却不曾想到她竟是如此胆大妄为居心叵测,若是能早日发现她们母子的阴谋加以遏制,或许便不会有那么多的无辜之人死在她们母子的手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