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母子之间即便初见,那份溶于血脉之中的亲近始终存在,在孙氏温情的怀抱中,阿离绷紧的身子逐渐放缓,冷寒的神情也在孙氏和许妈妈的感染下渐渐和缓,并在她们的一再追问之下,将从各处打听来的有关自己的消息一一说出。
听阿离提到自己是被月叔从齐城买回来的,孙氏想到自己曾怀疑的赵氏的狗腿孙盛的老家便是在齐城,不由感叹当初自己派人前去寻找竟是与买回阿离的月叔错过了。一时想到老候爷若是知道自己的次子在十八年多后又寻回了,在地下怕是也能瞑目了,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流。
王卉凝立于一旁静静看着他们母子相认,看着那个一向冷寒的阿离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柔和之色,心中也是触动不已,再将目光转向一旁唇角勾着一丝极浅笑意却隐忍着不敢多看阿离的飘雪,眉头微拧之际却是对着飘雪指了指桌上放着的茶。
飘雪立即会意,点头后来到桌旁提起茶壶沏了两碗伙计泡好的绿茶,端起茶碗转身之际却觉脚下被人一绊,来不及去想主子为何要绊自己一脚,更来不及感觉泼出的茶水烫得手背生疼,她无法平衡自己的身子,一阵摇晃后终与茶碗一道向着地上倒地。
下一刻,她便觉眼前人影一闪,阿离竟是骤然弃了拉着自己的母亲,迅疾向着飘雪飞扑而来,就在飘雪即将倒地的那一刹那,他双臂一伸,从下将她的身子托住,旋即一个快速有力地转身,抱着飘雪稳稳地站在了桌子的旁边,看着飘雪紧紧揪着他胸前衣物已被烫红的手背,眉头不经意间蹙了起来。
飘雪情急之下两手乱抓了一通,也不知道自己抓住的软软的布料样的是何物,待到身子被人接住,已预感到怕是阿离救了她,却不想回过神后竟察觉到自己抓着的是阿离胸前的衣物,目光更是对上了阿离落在她手背之上的担忧眼神。而在众人注视之下,阿离竟是没有立即将她放下来。她双颊骤红之际,慌忙放了抓着他的手,身子一个翻转,差点自他的怀里跌落,亏得他身子一侧,将她的身子倾斜着放在了地上。
“多谢相救!”飘雪慌乱地一低身子后,急急地转身状似整理衣物,一双脸颊却是红如晚霞,心中亦如小鹿乱撞般,怦怦跳个不停。她没有错过阿离眸中的担忧之色,更是没想到与她一般冷情冷性的他,竟会对她露出这种眼神,这其中意味着什么,她瞬间明了的同时,却越发地无措。
他是孙家的二爷,纵然不能袭爵,且在外流落十几年,却终究是金枝玉叶尊贵之身,不是她这种宫女出身的卑微之人能够匹配的,何况她还是个年长多岁的老女人。她原本想着,除了主子,没人知道她心里装着他,她亦不想存任何的奢望,只要她默默地关注着他,看着他过得幸福平安,此生便也足够了。却不想,他竟然也这么在意她?
孙氏和许妈妈对视一眼,复又将目光在阿离和背着身子的飘雪身上落了落,眸中闪过某种猜测,眉头几不可见地挑了挑。许妈妈更是将目光紧紧地定在飘雪的身上,似乎要从她的背影中看出什么端倪来。
王卉凝抄着手在旁看着她们主仆二人的神情,将她们眸中快速闪过的错愕、打量以及孙氏那一挑眉的动作尽收眼底,略一思忖后,唇角却是勾起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笑意。
阿离脸上的担忧之色与盯着飘雪烫红的手微蹙眉头的动作都不过是几瞬间的事儿,孙氏和许妈妈却都是人精儿,显然已从他们相互的反应中看出了端倪。而无论孙氏是错愕意外还是探究打量,只要她的脸上没有厌恶之色,飘雪留在阿离身边的可能性便大了许多。只要她不反对,哪怕有朝一日阿离回到孙府恢复了孙家二爷的身份,赵氏想多加刁难也无济于事。至于飘雪能在阿离身边谋个什么位置,就要看他们相互的情意与决心了。她能做的,只能是尽力帮他们排斥外界干扰,打破他们心中的顾忌。
目光落回飘雪烫红的手背之上,王卉凝眉头微蹙,向着飘雪投去一记愧疚的眼神。不过,她也是估摸着那些茶水已经放了一会儿,并没有刚烧开的时候滚烫,并不会将手背烫伤,否则也是不敢如此做的。
飘雪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眸中并无责怪之色,心里总觉得主子此举定然有她的深意,一时却又未能察觉。待到阿离拒绝了跟孙氏回府的决定,坚持要随在袁轶涵身旁做出一番大作为后风光认祖,孙氏虽不舍,却是欣慰同意,离开之时将目光定在飘雪身上看了许久,飘雪才隐隐有所察觉,心中忐忑,看着王卉凝的目光中却充满着感激。
主子此举,既是替她试探阿离,更是想探探孙氏的反应,真可谓是颇费苦心。只可惜她知晓阿离的心意之后,心中竟是越发无措,此时连看他一眼都有些不敢了。
“你放心,我的前程和婚姻都要靠自己赚取。”阿离突兀而生硬的一句话,将低垂着头的飘雪说得眸光一直,抬起头一看,却发现不知几时,整个隔间里竟只剩下她和阿离两人,而阿离看着她的目光,虽无柔情蜜意,却是坚定十足。
“这与我何干?”飘雪错愕羞怯之际,竟是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回应,一时情急,抛下这么一句后扭头便追着可能是故意避到外面去了的王卉凝而去。
阿离嘴唇一抖,看着飘雪急急奔出的背影,一时眸中光芒复杂,脸上更是现出别扭之色。难道他这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的表白之言,竟算是被人拒绝了?
“你这话倒是说得很别致很有个人风范。”其实就避在门外的王卉凝闪身进入屋内,看着阿离脸上的别扭之色,隐忍着似笑非笑地道了一句,见他唇角抽得更厉害,忙道,“你若真对飘雪有意,并有决心克服你们之间的年龄和身份差距将她娶回家去,我便替飘雪应下了,也必会从旁协助一二,倒时你大红花轿抬来,我保准给一个完好无缺的人。”
年龄和身份是摆在他们二人之间最大的障碍,是他们无法避开的问题,一心不想委屈了飘雪的王卉凝不得不将这两个难题抛出来,让他们心中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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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翠殿里,杨公公战战兢兢地站在矮榻前,头似垂非垂着,拿眼斜斜地睨着李明馨的神情脸色,吞吞吐吐地道:“除了雪狼失踪,其他派去的八人全都死在城北的官道之上,另有十数具身着刑部官兵服饰的尸体,从现场来看,确实像是经过一场恶战的。奴才听说刑部尚书李怀宝新收买了些落魄的身手了得的江湖人士为他缉拿恶徒,还曾得皇上夸赞。想来是他们夜间完成任务后与之遇上被错认了。”
“李,怀,宝!”李明馨声音平静,偷睨着她的杨公公却神情一紧,下一刻便听得李明馨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又是李怀宝,上一回因着他那纨绔妻弟被废之事,已在皇上面前参了李酉一本,罗列的恶事不可谓不全,害得皇上将本宫叫去好一顿训斥,便连准备给李酉升两级官衔的打算也打消了。这一回竟然又是他,那几人虽只是顶尖杀手,关键时候却能起不小的作用,竟然就这么让他的人给本宫灭了。”
说着,她缓缓将目光定在杨公公身上,微挑的凤目中露出责怪之色:“不过几个女人罢了,犯得着让雪狼亲自去一趟吗?现下他可有传回什么消息?”
她念着杨公公一向是个会揣测她心事又办事极令她满意的,却不想这一回他竟是杀鸡用起了宰牛刀,竟让她的一等杀手雪狼亲自出马。
公公脸上露出惶恐之色,心中叫苦不迭。哪里是他要杀鸡乱用宰牛刀,实乃是雪狼说好似在京城之中嗅到了袁家那小子的踪迹,想夜晚去探一探罢了。
他欲言又止,见李明馨两眼紧紧地盯着他,愠怒之色犹盛,只得将头垂得更低,如实道:“不是奴才让他亲自去,实乃是他说好似嗅到一丝袁家那小子的踪迹,想夜晚去摸一摸,便顺道领着那帮人过去了。现下他并未传回任何消息来,许是受了重伤暗自调养去了,他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形的。也许是探到了袁家那小子的踪迹,一路寻着追去了。”
许是因功而傲的缘故,这个雪狼行事颇有些与众不同,忠诚是绝对的忠诚,但若是他不想禀报的消息,便连李淑妃亲自相询也未必会告知。现下他还真摸不准他到底是受了伤还是追人去了。
“他可有透露袁家小子可能藏身的地方?”深知雪狼心性的李淑妃听到公公这样的解释,眸中责怪之意退去了几分,随即听到当初斩草未能除根留着始终是个祸害的袁家大少爷竟然又在京城中出现,眸光不由得一紧,眸中闪露出阴狠担忧之色,“那小子确实有几分本事,雪狼追寻了数月,竟还未能将他除去,便连袁家那个老太婆也不知所踪,留着他们在这世上,始终是个祸害。不行,你再多派些人,最近多留意一些京城之中出现的行止可疑之人。他若是混进京城之中,必然不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大街之上,让他们多查查晚上出没的乔装改扮的男子。一旦发现可疑之人,立即杀无赦,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若是他有本事联络朝中与本宫相对的官员将此事捅到皇上那儿,咱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杨公公立即神色一凛,跟着点头答应了下去。***(未完待续)